《青山如念》忽雪夜

13、第十三章 终究不是他

　　“公子，留步”
　　宋念紧跟上前面的黑衣男子。
　　男子早就发现宋念在后，本想装作不知，速速回避，哪知宋念如此契而不舍，竟是一路跟出宫门，到了金鲤坊，未名还没想好如何与宋念说明这一切。

　　宋念看前方男子并无止步的意思，见已出了宫门，不必再避讳什么，便停了脚步，大声喊道：“我当未名兄是朋友，哪知竟是我一厢情愿，公子并不把我当朋友，也罢，江湖路远，就此别过。” 转过身，往牌坊东面的四海酒楼走去。

　　未名听她唤出自己的名字，知她是聪慧洒脱之人，此一别过，来日再无方长。
　　站在牌坊西面的万通桥上，回过头看到她的背影在流转的灯光下愈行愈远，秦山之中围炉煮酒时不分男女、无关风月同为江湖闲人的相惜之意，他终还是快步跟上了去，生怕走丢了前面那雪衣女子。

　　宋念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停在原地。

　　五十步外就是四海酒楼，夜里酒酣，正是人生鼎沸之时。曹家的公子摇摇晃晃地拿着酒壶，扯着嗓子，半推半让地绕着红花梨木桌邀酒，赵家郎君红着脖子，眼睛被醉意醺着乜斜着看着舞姬跳舞，唐家五爷粗手一抹，带过嘴边的酒渍，声大若雷般地说：“我跟你们说，那西雀街胡市的西域舞姬那才叫一个美哟……”

　　站在宋念身后，未名深深一揖，“是在下失礼，宋姑娘莫要介怀。”
　　宋念仍未转身。那些身带玄铁面具的艺人出现在舞台上时，她就认出了他，别人看不出那玄铁面具与其它优人的有何不同，她却看得出。本想着，他乡遇故知，宋念极高兴，贪念那一杯温酒，想念那一只狸猫，便趁机去寻他。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唐突莽撞了。

　　“公子并无不妥之处，公子出山，必有要事，是我思虑不周，不该搅扰，今夜就当从未见过，日后有缘再与公子共饮一壶酒。”
　　说罢，宋念便走向灯火更繁盛之处。

　　未名看着最后她一丝裙摆滑过明晃晃的门窗。她心细如发，不知看出了多少。

　　鬼使神差地，他迈进了那酒楼，自从回到京城，他便无法再像之前隐逸之时潇洒自如，心中的百般衡量从未停止过，一切随意烂漫原来都是一层假象。他与她萍水相逢，相谈甚欢，若在秦山之中，无论如何，他都会坦坦荡荡与她在花灯之下邀约对酌。可是，她回京竟是做了怀王妃。那当初她要的东西是难道也是用在了怀王身上？

　　想到这儿，未名刚踏上楼梯的脚步顿住了，怎么都隐隐感觉目前不是好时机，终是转身离开四海酒楼。

　　“公子，东宫那边都已打点妥当，除了刚刚那位追来的女子，不会有人知道，公子在台上演了百戏。”一名黑衣男子，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沿街窗沿上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照见眉峰处一道疤痕将剑眉一分为二。

　　“那就好，”未名冰冷地回到。
　　“那女子处要如何，万一她说漏出去，公子岂不图惹事端。”
　　“冯武，不要擅作主张，我知道该怎么做，况且她不会说出去的，虽说天子脚下，可这夜色笼罩下的靡靡之地，她一个弱女子，总是不安全，你就在暗处送护送她回王府吧。”
　　“属下领命，公子放心。”

　　未名落寞地迈向越来越暗黑之处。

　　宋念在包厢帷幕的遮掩下，看见未名犹豫迟疑又走出酒楼的身影，她心中的答案好像也解开了。
　　他不是青山中那人。

　　她一度以为，那面具天下绝无仅有，虽然声音不相像，可是在秦山中把酒言欢时，她分明觉得未名像极了那人，超逸出尘，见识卓绝，声音固不相同，但嗓音这东西，行走江湖之人有无数的法子变来变去。
　　今夜之后，她可以确定，他不是那个人，那个人断不会如此忸怩反复，断不会抛弃朋友之义。

　　孟掌柜走到她身后：”少东家，还是快快进屋吧，酒楼里三教九流，您太过瞩目，我担心那些不长眼的苍蝇来骚扰小姐。”
　　宋念才回过神来。
　　往常宋念都是女扮男装出门，今日一时疏忽，楼下堂厅的阁子里已经有好几个酒熏上头的登徒子向她投来轻浮暧昧的目光了。

　　孟叔为宋念留的房间极是隐蔽，为楼梯正对角落的一间小厢房，从外看起来是极不起眼的一间客房，绕过屏风左侧，是一间酒楼后院的大厢房，陈着笔墨纸砚，摆着许多账本和书籍。宋念不知道的是，这间屋子其实是她母亲曾经常来的地方。

　　“孟叔，怀王那儿就再没查出什么来吗？”
　　“小姐，老奴确实没查出怀王与秦王妃又何秘闻，倒是前几日从王太师家的马夫那儿套了点话出来，自两年前，这王语兮每月都去秦山之中的云台观祈福，直到三个月前，她就生了场大病，再未去过云台观。”

　　宋念站在窗前，看着微弱的灯光散落在院中银杏枝叶上，斑驳陆离，秋意还是浓烈起来。圣上不就是三月前向怀王赐婚的嘛。
　　齐妃曾说，怀王常年在云台观潜修养身，这下成家了，终于可以留在京城多陪陪她了。

　　只差一个时机，一个摊派的时机。

　　有时人往往觉得仔细收罗消息，审慎作出抉择，那必然是正确的路，可很多时候，不是收集的信息决定前进的方向，而是想要前进的方向决定了收罗的信息。
　　局中之人有几人能真正清醒？

　　情感是人这一生最难以预测、掌控的变数，又岂能步步算尽，关关如意。

　　年少总关情，但凭风飞花，
　　年少哪知情，花落思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