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春》周尔

40、院门

　　宁王府外，几个年轻的华服公子聚在一起，似乎起了争执。

　　为首的那人是长兴伯府的公子张永禄。

　　他朝着周管家哼了一声，道：“谁不知道宁王殿下有了心上人，这不是要娶亲了吗，我等特意前来祝贺。好歹我同殿下有些交情，你这周管家，怎能不让我进去？”

　　这几日，宁王殿下有意立陈氏女卫王妃的消息从洛阳传到京城，又从京城传到了各地世家大族的耳中。

　　一时之间，求见祝贺之人络绎不绝，不过大多都被拒之门外。

　　张永禄自恃与宁王曾在京城有过几次来往，特意带了一群人过来“叙旧”，没想到不但没见到宁王，连宁王府的大门都没迈进去。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嚷嚷着定是周管家偷奸耍滑，没把他的拜帖交到宁王手里，否则才不会如此。

　　周管家被这几位公子吵得心烦。

　　“您是有所不知，殿下这几日与陈姑娘同乐，不想被外人打扰，特意吩咐过了，不管是什么人，他一概不见。别说是您，就连……”

　　他压低了声音：“昨日有武家人来找殿下，都没能进得了王府。”

　　张永禄反应了一下，周管家说的武家人，应该是这段时间引人注目的怀阳侯府。

　　他这次前来，一则为了祝贺，二则也是想打探一下宁王和武家的关系——毕竟，皇帝病倒，立储之事尤为重要，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不过，既然连武家人都吃了闭门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张永禄心里平衡了不少，但还是嘟囔了几句，悻悻离去。

　　宁王府的大门重新关上。

　　可算送走了这位难缠的主儿，周管家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疲惫，问旁边人：“殿下还是不愿意离开露重馆吗？”

　　小厮无奈地点头：“没错，自那日雪后，殿下就再没出过露重馆，詹护卫和桂芳怎么劝都劝不来。”

　　“又是这样。之前在京城，殿下就时常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门，惹得陛下总派人将殿下带进宫训话。”周管家苦笑道，“这一年来，殿下在附近州县频繁走动，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还以为……”

　　“唉，就是不知，远了陛下，还有谁能让殿下走出来。”

　　*

　　露重馆内，陈秀锦在桌子上练习写书信。

　　她从未写过，只能照着薛容给皇帝写的奏疏依葫芦画瓢。按说，呈给皇帝的奏疏格式措辞都需分外严谨，好在薛容是个例外，他不喜欢写客套话，有什么就说什么，倒真和普通书信差不多。

　　就这样，陈秀锦写成了自己笔下的第一封书信。

　　薛容在榻上盯着陈秀锦，见她拿起纸张满意地点头，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存在与不满。

　　因为这封信不是写给他的。他起初还想在一旁“指导”，被陈秀锦直勾勾地盯了回去，只得克制住自己那点占有欲，默默地猜测她会写些什么。

　　陈秀锦转头就看见薛容幽怨的神情，有些好笑。

　　她只是一早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联系同在洛阳的凌小芸。这段时间因为忙着纠结与薛容的关系，竟然把之前的约定给忘了，如今尘埃落定，当即就想要出府去打金铺找她。

　　薛容怎么肯答应？他抱住陈秀锦不许她走，说封王妃的旨意还没下发，她现在没个身份，还需等待一段时间。

　　这不过是借口而已。薛容自己不愿意离开院子，想时时刻刻与陈秀锦在一起，以至于连陈秀锦短暂的离开都分外难熬。

　　陈秀锦对封王妃之事态度消极，只摇头说：“不急。”。

　　她虽然决定留在宁王府，却并未想过成为宁王妃。可眼前薛容兴致正浓，她便没有说出来。

　　陈秀锦收好信件，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起身便要出门。

　　薛容知道，陈秀锦又要去书房听课了。

　　沈世贞原本每日都来，这几天因为洛阳城内举行诗会，诸事繁忙，故而改成了三日一来。

　　即便如此，薛容还是不怎么高兴。他心里有些后悔找了这个先生，讨陈秀锦欢心的目的是达到了，却也占用了他们二人相处的时间。

　　薛容真想让陈秀锦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就像当初在西苑一样。注视着陈秀锦拿着书本离开的背影，薛容靠在窗边，有些失神。

　　院门渐渐关上了。

　　陈秀锦以为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以至于忽略了很多异样。直到下课之后，在回露重馆的路上，她遇见桂芳。

　　桂芳特意在这边拦住陈秀锦，自是为了和她说些不被薛容听到的话。

　　陈秀锦看着对方凝重的目光，没多问什么，随她走到一处无人的院落。

　　桂芳的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她说：“殿下已经有七日未曾出门了。秀锦姑娘，这种事情本不该与您说——殿下不想让我说太多关于他的事情，可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想来冷静的桂芳有些激动，咳嗽了两下。身为乳母，她显然将薛容视为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番话给了陈秀锦当头一棒。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这段时间，为什么能够这样融洽地与薛容相处，这般习惯薛容的存在。

　　因为薛容一直将自己窝在院子里，将自己变回了曾经的“停燕”——

　　宁王府的露重馆于是成为又一个叶府西苑。

　　陈秀锦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兜兜转转，难道他们二人从未离开过那处四四方方的天地吗？

　　桂芳叹气道：“这就是宁王殿下的心病，也是他逃避一切的方法。殿下喜欢和姑娘在一起，便想要一直和您咋一起，不去管外界的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这样对殿下而言是否是好事，这才不得已同姑娘说，还请见谅……”

　　陈秀锦闭上眼睛：“您说的我明白。”

　　她告诉自己，她已经因为过于放松而忽略了太多事情了。

　　*

　　越是担忧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正当陈秀锦和桂芳探讨该怎么把薛容带出院子的时候，詹华匆忙跑过来，神色紧张地说：“殿下方才犯病了。”

　　两个人都愣住了。

　　院子内，薛容赶走了想要触碰他的护卫，抱着一把刀缩在角落，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

　　陈秀锦以为薛容和之前一样“发疯”了，兀自紧张之时，薛容飘忽的目光落在陈秀锦神色，忽地找到了焦点，进而恢复清明。

　　他丢下刀，踉跄着起身跑到陈秀锦身边，略显焦躁地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足足有两个时辰！你分明答应过我，你可不能丢下我……”

　　陈秀锦一把抓过薛容的手。

　　也许是因为精神恍惚，薛容的左手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刀划破，血顺着指尖滴落到地上。

　　顺着陈秀锦担忧的目光，薛容低下了头，还未等看清，就被一双素手捂住眼睛。

　　陈秀锦轻声道：“无事……无事。停燕，你不要担心，我既答应了你，定会说到做到。你要相信我。”

　　薛容慢慢平静下来，听话地点头，分外乖顺地说：“好。”

　　大夫趁机走过来仔细为薛容包扎伤口。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看着陈秀锦，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薛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大夫默默给他吃一些镇定的药。药劲很快发作，薛容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这才终于松开陈秀锦的衣袖。

　　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詹华和桂芳对薛容的病情知根知底，担心薛容再伤了自己，无奈地劝陈秀锦暂且不要再离开。

　　他们两个人无疑是世界上最关心薛容的人，但正因为太过溺爱，才一直以来都在包容、纵容薛容的病。

　　陈秀锦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缓缓摇了摇头，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周管家又见到了张永禄等几位世家公子。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如何说通守卫放他们进来的，总之他们一齐站到王府正厅，说什么都要见宁王殿下一面。

　　周管家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正考虑要不要让侍卫将他们架出去，就听到后院哪出传来一阵惊呼。

　　紧接着，几个丫鬟小厮匆匆跑过去，慌慌张张，好像是宁王居住的露重馆内发生了什么。

　　周管家闻言心里一紧，他想起昨日薛容疯病发作的情况，顾不得这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连忙跟着赶到院子。

　　张永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知道有好戏看，也随着宁王府的众人一起跟过去看热闹。

　　露重馆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丫鬟小厮们满脸惊奇，不停地小声议论，没人敢上前靠近。

　　周管家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方，看到眼前情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只见陈秀锦手中拎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铁锤，柔弱的身躯迸发出惊人的力气，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院门上。

　　而宁王殿下就站在露重馆内，仿佛被什么定在那里，一脸怔忡地盯着逐渐支离破碎的木门。

　　詹华和桂芳也在宁王旁边，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陈秀锦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多少有些被眼前女子的气势惊到。

　　反应过来后，詹华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被身边人拦下。桂芳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看向陈秀锦的眼神中即有担忧又有期盼。

　　身体瘦弱的陈秀锦砸了很久，数不清挥舞了多少下锤子，终于砸烂了门锁，砸烂了合页。

　　“砰”的一声，沉重的木门轰然倒塌，扬起一阵烟尘。

　　待尘土散尽，门的外面，陈秀锦随手丢掉了锤子，笑着对门内的薛容说：“你可以走出来了，停燕。这扇门不应该拦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