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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婚 ...

  •   “又又!怎么还不起床!已经卯时了!”林晚双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才意识到,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
      门外草木葳蕤,竹林高大耸立,此时天光熹微,万物腾生。
      幽静的山林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因家境贫寒雇不起丫鬟,林晚双的母亲沈莺几个时辰前就开始忙活。
      林晚双推开房门,一股清纯之气扑面而来,因着昨夜下了一场绵绵春雨,仔细一闻,空气之中混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后,她走出门,来到屋外的小溪边,溪水哗啦啦地流淌,鱼儿也起得大早在其中觅食,见林晚双在一旁蹲下来,原本聚拢的鱼群立马散开,在周围悄悄注视着这妙龄少女。袖子向上挽,掬一捧水拍打在脸上,春天的早晨,溪流中的水仍凉意十足,林晚双不禁打了一个寒蝉。
      望向水中倒映,这水中女子眼睛澄澈清灵,不染尘埃。林晚双有些凄然,因为她马上就要嫁人离家而去,没有哪一个即将出阁的女子临行前是不感伤的。
      一片竹叶落下,落到水中女子的脸上,荡开层层涟漪,模糊了少女的脸,也将林晚双的思绪拉回,她甩甩手,将水珠抖落,双手撑膝站起身,向屋子走去,去准备她的大喜之日。
      太阳爬上山间,逐渐探出头来,向大地洒下万千金光。一丝一缕的阳光透过窗户,包裹着屋内,光束所及之处,尘埃飘浮,静谧美好。
      林晚双静跪于草席之上,取铅粉轻敷面庞,以黛石描绘蛾眉,轻点朱唇,胭脂晕面,最后将花钿绘于额心,梳理发髻,等待母亲来做最后的点缀。
      一眼望去,林晚双发现本就狭窄的屋子如今看来更加逼仄,到处都堆满着她的嫁妆,这屋中有沉香木玉如意一柄,白瓷茶具一套,紫砂茶具一套,陈女贞酒一坛,铜盆内扣大红绣鞋一双,黄杨木梳六匣……数不尽。
      不过这嫁妆却是夫家准备的。毕竟豪门贵族迎娶新妇总需要排场,但是他们如今家徒四壁,什么都拿不出来。
      “来了来了。”沈莺抱着一沉甸甸的红檀木盒子缓缓走来,将其放在林晚双面前,“这东西,沉得很!”
      林晚双看着眼前这盒子,深红且锃亮,一直在心中连连称赞,了不得了不得。直至打开的一刹那,便觉光彩夺目,璀璨照人。
      凤冠霞帔静静地躺在里面。
      凤冠整体呈现金黄色,底层用用镂空技艺雕刻出九只神态各异的金凤凰,并以红蓝宝石相□□缀,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腾空而起。凤冠肃然屹立女子头顶,周围七只金凤嘴衔挂满珍珠的流苏,一颦一笑都会令它发出清脆的声响,使之高贵中又透露出灵动之美。
      沈莺看着自己的女儿,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们又又好好收拾一番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林晚双也有些愣神。从前的自己整天都在田间劳作,脸颊上是泥土与汗珠,衣裳也夹杂着鸡毛或野草,从未有过这般端庄大气的时候,林晚双唇角微扬,欣赏着镜中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窗外的静谧倏忽被打破,“迎娶新娘——!”声音空旷悠长,透过竹林,穿过门房,端坐于家中的林晚双身体陡然一颤。
      是要来了。
      林晚双努力平复这内心紧张焦虑的情绪。
      竹林外,婚礼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走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行于队伍前方的是吹鼓手,一阵一阵,声如洪钟,势必要将今日的大喜之事告与天知,说与地听。
      笙箫,铜锣,唢呐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与人们的欢笑声交织,缠绕,游荡于这本就恬谧幽然的山谷深处亘古不散。
      紧随其后能看见高举的红旗,上面用黑墨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尉迟。
      原来这迎新队伍正是当今朝野之中受人爱戴,大名鼎鼎的尉迟将军的儿子,尉迟淮。
      当朝大靖,国号天宪,都城位于祁川,东南西北各有四大封县,东涞,南梁,西沧,北禾。
      九年前,即天宪五年,北疆的戎狄部族发展迅速,频繁游走于边境北禾,闹得人心惶惶。起初,朝廷只当此是野蛮部族行幼稚之事,便不予理睬,谁知他们越发猖狂,似乎有恃无恐。
      尉迟将军便主动请缨,甘愿为国征战沙场,无畏牺牲。
      此时的尉迟淮仍是垂髫之年,不知父亲要前往的是疾苦之地,更不知父亲要面对的是无尽的危险与艰辛,只是期盼着父亲能早日归家陪自己度过生辰。
      临行前,尉迟将军满眼慈爱,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并承诺道:“阿淮想要什么,爹此去为你取来。”
      “桃木剑!”尉迟淮满眼天真与澄澈,却没曾想,这桃木剑竟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时正当仲夏,夜晚月芒皎洁,星光闪烁,草丛之中蝉声不绝,微风也吹得树枝沙沙作响,万物熟睡,一切都恬静祥和。
      此时的尉迟府内早已布置一新,青石地面一尘不染,回廊两侧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大堂之上挂满了红绸缎,院内的海棠树还未开花,繁茂盛大独对苍天,上面枝桠挂满灯笼,即使没有人也显得十分喜庆热闹。
      不出几日便是尉迟淮的生辰。
      父亲也该回来了。
      尉迟一家都在家中等待,没等来父亲,却等来了他的噩耗。
      尉迟将军战死了。
      这样一个祥和的夜晚,安静得让人恐惧,悲恸。
      前来送报的士兵带回了桃木剑,虽然冲洗过,但是依然能看见血痕。
      尉迟淮也许是年纪尚幼,不知生死别离,只是呆滞地盯着手中的桃木剑,瞧不出他的情绪。
      如今的尉迟淮已是弱冠,他一袭正红色的锦缎长袍,鲜红欲滴,仿佛燃烧的火焰,长袍上金色丝线镌刻着精致的龙纹,龙身盘旋,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每一片龙鳞都闪耀着光芒,在阳光之下更加照人。
      少年身骑白马,上半身颀长挺拔,坐姿端正,这是习武之人常有的姿态。
      尉迟淮继承了父亲衣钵。
      因常年征战沙场,尉迟淮并不白净,眉宇之间充满着杀伐与英气,眼睛深邃,里面更多的却是无情冷酷,不留一丝情感,若不是一袭红衣,没人会认为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他脸上没有表情,像一滩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与这样一个喜庆的场面格格不入。
      不多时,仪仗队伍已经穿过竹林,来到了新娘家门前,此行气势庞大,同前方朴素简陋的小木屋仿佛云泥之别,本应毫无交集。
      林晚双从屋中徐徐走出,涉阶而下。
      头饰笨重,服装繁杂,林晚双一个趔趄,丝质盖头险些滑落,周围人皆是一惊。
      民间传言,女子在入洞房前是坚决不能摘下盖头的,据说头部是女子阴气聚集之处,若不慎掉落,则为大凶,是夫妻双方不合的前兆。
      “又又啊,出嫁后可别再行事大意鲁莽了。”沈莺低语。
      “知道了,娘。”林晚双在盖头下轻声回应,声音沉稳,林晚双内心却叫苦不迭,这衣裳谁能走得稳当啊!
      走至花轿前,林晚双的眼神闪动,其中写满不可思议。
      朱红漆就,金边相勾,宛如一个小小的宫殿,充满华贵与富丽。华盖,灯笼,香炉,象征皇室礼仪规范与庄重的器物同样紧随其后,待至林晚双上轿,队伍便出发了。
      林晚双坐在其中,盖头将她憋得苦闷,轻掀起丝绸一角,仔细观摩着花轿内设。时而用手扣着四周金丝雕刻的图案,时而敲打四角梁柱,时而还掀起窗帘来,看看窗外京城的大好风光。
      从小她便在乡间一隅天地长大,只懂得春种秋收,冬暖夏凉。每日的生活总是种菜喂鸡,洗衣做饭,照顾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何时见过如此大气的场面?
      八人抬轿,平稳迅速,好奇心不敌困意,林晚双倚着身侧窗棂打起了盹,睡得香甜。
      迎亲队伍经过京城中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个个出来瞧瞧这几年来不近女色的尉迟公子究竟娶了什么大美人。
      “听说人长得可灵嘞。”
      “胡说,隔壁老张说是个农家来的女子,我猜肯定灰头土脸。”
      “别说笑了,农家女子尉迟将军能看上?”
      “是嘞是嘞,如此还不如娶我家囡囡。”
      街道两侧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至于这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模样,至今没讨论出个结果……
      “姑娘,到了。”尉迟府的丫鬟不耐烦地唤着未来的主子。
      林晚双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用手撑着繁重的头饰坐起来。
      “怎么还在这里……”她低声咕哝,微微皱眉。
      “姑娘,吉时已到。”这丫鬟似乎没听见林晚双的自言自语,只是催促她。
      “好,这就来。”
      这丫鬟眼神中充满不满与轻蔑,就连最基本的婚嫁礼仪都不懂,不知这农村来的野丫头是怎么能跨进尉迟府大门的,
      林晚双刚站住脚跟,偌大的牌匾映入眼帘——尉迟府
      今日的尉迟府处处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氛围,周边的街坊邻居平民百姓都聚集于此来见证这大喜日子。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上的喜字更加鲜艳夺目,甚至连门外威武庄严的石狮子都被带上了滑稽的红绸缎。
      抬眼望去,庭院中铺满红色地毯,一直延伸至正堂,地毯上所秀图案皆是龙凤呈祥,花开富贵,寓意百年祥和。那颗海棠树如今开花了,枝桠上缀这零零星星的海棠花,娇嫩欲滴,为这喜庆的氛围增添了更多的生机与活力。
      尉迟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忙活,各个贵族子弟,王公贵胄云集于此,宾客如云。皆来为这一对新婚夫妇送上他们最诚挚的祝福。
      尉迟淮早已在正堂内忙忙碌碌,招呼各方来的贵客。
      “尉迟兄恭喜啊。”其中一个贵公子拱手祝贺。
      “尉迟将军昔日我们还以为你……如今看哎有福了,恭喜恭喜。”
      “阿淮你深藏不漏啊,有心上人了我这个做兄弟的都不知情。”
      尉迟淮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回应着每一个祝福。
      不多时,所有人便从庭院移步至大堂内,即将见证二人的幸福时刻。
      按规定,女子出嫁前,家中所有男子皆要前往夫家等待。
      林晚双有一个弟弟,林逸之。林家夫妇也算老来得子,林逸之如今才龆龀之年,充满着稚气与活力。
      “姐姐呢,来了吗?”林逸之焦急地晃着母亲的手臂,从众人之中努力挤出一个头来。
      “来了来了,安分点儿”沈莺低声说道。
      “吉时已到——迎新娘——”
      霞帔轻柔地垂在女子肩头,宛如两条红色瀑布,流淌出无尽的优雅庄重。
      林晚双搀扶着父亲林予,徐徐向众人走来。
      站在一旁的男女老少安静地注视着,眼中充满了欣慰与祝福,也有些孩童伸着长长的脖子,想要看看这盖头下究竟是什么绝世美人。
      林晚双看着周围的亲戚家眷,自己的母亲,弟弟,旁边的应该是尉迟淮的母亲,不过隔着丝绸盖头她无法看清,只能知道大家都在为这一喜庆时刻欢呼雀跃。
      喝彩声此起彼伏,林晚双已经搀着父亲走至尉迟淮前,
      “小淮啊,我们又又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林予一边说着,一边老泪横流,身子也不禁颤抖起来。
      “父亲放心,我定不会辜负她的。”尉迟淮说得十分郑重其事,眼底带着一丝笑意。
      见此情景,林晚双顿感眼眶湿润,她就要离开父母了。
      站在一旁的沈莺也拿出丝巾轻轻拭泪。
      林予不舍地将女儿的手交至眼前男子,最后将两人手紧紧相握,坚定果决。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虽然面容含笑,但林晚双仍感到了冷漠。
      不仅对自己,更对所有人。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二人声音共同响起,立下这永恒的誓言。
      “送入洞房——!”
      亲朋好友们推推搡搡,脸上堆满喜悦兴奋的神情,几乎要和这一对新人一齐挤入洞房。但尉迟淮容不得他们这番闹腾,迅速将房门关上。
      只见刹那间,周围安静下来,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走至床头,坐下,掀起盖头,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就精心编排,不留一丝痕迹。
      华灯初上,红烛摇曳。
      尉迟淮看着眼前的少女,嘴角仍噙着笑,甚至流露出欢愉,期待的神情。
      而后,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上合卺酒。
      二人各执一杯酒,手臂相交。
      尉迟淮虽带着笑意,但眼神仍保持警觉。
      清冽的美酒下肚,林晚双只觉喉咙燃烧,脸颊发烫。
      紧接着吃下寓意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的桂圆,红枣,此时的丫鬟们早已识趣地退下去,将甜蜜时刻留给这对新人。
      待洞房重归于寂,二人仍端坐在床上,并没有任何甜蜜时刻。
      门外隐约能听见客人宴饮的欢愉,偶尔会有下人走过的声音,一闹一静,这洞房内更显静谧清冷,毫无温情。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尉迟淮的声音划破寂静:“你做得很好,只是演技太差,下次改进。”
      “好,好的”林晚双没反应过来,只木讷地回答道。
      见状,尉迟淮不再多说,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此时,外面隐约有脚步声响起。愈发逼近与清晰,不似路过,而是直奔而来。
      林晚双有些紧张,欲站起身,尉迟淮低声开口;“别动。”
      “吱呀——”房门被打开。
      一阵风袭来,桌上烛影晃动,屏风中二人身形缱绻暧昧。
      “何人?”尉迟淮冷漠地出声。
      房间灯光昏暗,尉迟淮双手撑起身体,似乎要将林晚双拥入怀中。
      “对不住,尉迟将军,有些不胜酒力,竟误闯二人婚房。”
      “那便赶紧出去,别打扰我与美人共度良夜。”尉迟淮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冷漠。
      那人连声应道,关门而去。
      二人距离的如此之近,彼此呼吸可闻。
      烛光朦胧,光影交错,红色纱幔轻轻飘动。林晚双紧张地低着头,呆呆地盯着尉迟淮胸口前用金丝勾勒而成,欲展翅腾飞的龙图案,她可以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使人心安。
      待人走后,一切重归寂静。
      这人恐怕不只是走错房间那么简单。
      尉迟淮站起身,整理好衣裳,开口道:
      “之后应该不会再来人,今天你也舟车劳顿,早些歇息。”
      这句话里没有一丝情感,仿佛刚才那令人意乱神迷的情景不曾发生。
      门外月光皎洁,微风摇曳,还未等林晚双回应,尉迟淮早已隐匿在夜色之中。就连那一缕香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这样也好,林晚双一直紧绷的神情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
      她粗糙地将霞帔解开甩到一旁,摸着自己的发饰,一点儿也没有美感,而是像拔鸡毛一样,硬生生地将各种各样的簪子取下扔在桌上。
      林晚双晃晃脑袋,青丝如瀑倾泻于她肩头,往后一倒,整个人便躺在床上。
      林晚双还未从方才的氛围下缓过神来,加之先前喝了些酒,此刻她面色红晕,隐约有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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