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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夜半无人阴墨出 破迹寻旧乱云屋 ...

  •   “这些东西白日不会出现,轩辕,你还是把你这不知深浅的弟子给早早送走的好。”

      等到夜里,且是个不太平的时候。

      那弟子无声无息的被轩辕长清一个符咒送回了轩辕门派,剩下屋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话说,轩辕姐姐,你为什么不回门派啊?我们跟着去也省下个住店的钱。”黎光一闲下来就没个正经事想。

      “门派我已经许久不回,一年前,已经将我的居所转交他人,倘若贸然回去,那如今的主人就无处可去了。”轩辕毫不避讳的交代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啊?”那你们门派住处还挺紧张的。

      黎光心里怎么说不知道,到底还是笑着接受了这个说法。

      又过去和黎明凑在一起:“哥,除了我们那儿,其他地方都是这样的吗?人一走就得腾地方?”

      黎明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轩辕前辈当时有不回的原因,你别乱猜。”

      “他倒也没乱猜,不就是地方不够用么。”甘慕青接话,他这人,奇怪的很,长了一副人狠话少的样子,偏偏到嘴的闲话最多,并且相当难听。

      黎光自己趴在那避水珠前头挨个看,并试图把他们扣下来带走,以慰藉被无故暗害的钱袋子。

      黎明刚看过他,转头发现轩辕和甘慕青都没了声音,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兰净秋正压着袖子支在桌边,已经睡着了。

      他似乎不受身体的限制,这样端坐着,也能支手睡着。

      眼下这幅皮相并非他的真容,但还是赏心悦目的很。

      甘慕青犹记的自己年少时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样子。

      那时候他的视线太低,先看到的是鞋尖的那颗缀珠洁白无瑕,一颗血珠从上面滴落下来,正掉在他面前的土地上。

      “孩子,起来。”

      他伸出手去,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一把拉起来。

      然后看到了一身洁净的嫩绿色软绸衫,上头沾染不得半点尘土,哪怕是鲜血,也不得不避开这样干净的人,滚成浑圆掉落下去。

      他的手脏的很,但他没想过松开对方,反而握的更紧。

      那时候甘慕青还小,他的本能并不教他保护干净的东西不受玷污,只叫他往光明处去,往温暖处去,去掠夺,去争抢,去得到想要得到的,然后回到他习惯的黑暗处来。

      所以他近乎贪婪地盯着这人的眉眼去看,叫自己牢牢地记住对方的模样。

      “记住他,记住他!”他心里的声音反复的喊叫。

      大概人们会以为,他想要求得庇护,他渴望得到这个不会沾染污秽,不会冰冷,不会坠落在黑暗里的人的拯救。

      可并不是的。

      那个小小的脏人儿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得那样凄惨艰难,他知道自己生来就该如此。

      一个比任何人都认命的人。

      但是他认了这命,却并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

      他翻来覆去的盯着阴影处看,终于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太阳出来就好了。

      只要打破阻隔,叫太阳能够顾及,那么阴暗角落也能见光。

      又或者,像他这样的阴影,在日光极盛的时候,也会成为人们不那么忌讳的地方。

      于是他只有一个念头了,记住他,接近他。

      但其实也仅此而已。

      有时候甘慕青也会觉得可笑,人人都说他生来就是最肮脏的。

      旁人沾染一些邪气就不得了了,偏他天生就是个纯粹的邪体,自然该是人人口中极奸极恶之人。

      可他只想过靠近那轮太阳,并没别的想法。

      而那些和邪魔无关的人,却一个个暗地里想些可怕的事情,他们妒恨太阳的光芒,竟要让他坠落。

      后来时日隔得太久,他浑浑噩噩的忘记了太多初心。

      没想到翻来覆去的折腾,反而叫他名声传遍。

      他那时候粹骨炼皮,捶筋换血,却也没法阻挡自己堕入某条漆黑路,绝望侵蚀着所有日子。直至某一天再次失败,从屋子里爬出来想要喘口气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什么。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伸手去碰的时候,阳光并没避开他。

      抬头去看,那温暖的来源高高在天空的正中央,轻薄,炽热,看不清晰,遥不可及,但他似乎不知道气馁二字该怎么写。

      他想起来小时候为自己找到的一轮日,这样人人都不能靠近的,何尝不是一种公平。

      于是他更名换姓,压抑所有,走到了炽烈金火的九天殿。

      “你也要拜我为师吗?”有人问他。

      甘慕青觉得浑身沉重,可眼睛迫切的要睁开。

      是师父吗?

      他模糊的想着,他来救我?他来拉我出泥潭?

      可他想起来,他爬不出的不是一个泥坑,是无底的黑洞,粘稠的,窒息的粘液裹挟着他,勾出他的暴戾,勾出他的杀欲,勾出他的血气和无限的情绪。

      那些翻滚在侧的黑雾是什么?

      是嫉妒?怨恨?不甘?或者还有着一些可笑又柔软的委屈——

      嫉妒谁呢?嫉妒那些命好的人,不是天生不祥的,不是六亲相逼的,他们可以开口去抱怨自己修仙的天赋不够的时候,就已经远胜于他。

      他们埋怨这世道动荡,叫人不得安稳的时候,就已经远胜于他。

      又怨恨些什么呢?

      这个他倒也说不太清楚,是去怨恨出生时的命数?或者去怨恨他那不知名的父母?

      可哪怕要怨也不知是谁,是谁将他生的不干净,又抛在肮脏处?叫他做个无来由的,平白被污染了的孤魂野鬼!

      至于这不甘,倒是最鲜明,也最好想明白。他这样的人,落得这样的命,经历了那样十几年的磋磨,又怎么能甘心呢?

      怎么甘心遭受的这些苦楚毫无成果呢?

      可,委屈从何而来?

      于是那成团成簇的黑雾里头最为阴险,也最为柔软的这一缕就这样缠绕着他,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全黑的瞳孔里是氤氲的雾气,抛开那些可怖的想象,只纯粹往里头瞧的时候,其实并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有一片黑,一片已经浓郁到堪称纯澈的黑色凝结在里头。

      世人往往很难能够想象出这样的一双眼睛能透出来一个怎样的魂灵。

      “怎么不看看我呢?”

      一只手伸过来,是有人在他面前弯腰,身侧的头发已经垂至他的面前。

      “你的眼睛总是这样特别。”

      那声音和缓,总有一些耳熟。

      甘慕青抬头去看,感受到自己眼眶里正有温热的东西流出来,他想抬手去摸一下,可两只手都被死死的困在泥潭里头。

      于是只好拼命抬眼往上看,可眼前被黑雾遮挡,怎么也看不清了。

      只瞧见那只手仍然缓缓移动,最终在他眼前停下,那指尖微微一动,沾了些什么,又缓缓收回去。

      “好可怜的孩子,你的眼睛流血了。”

      “疼吗?”

      那声音一句一句慢慢的说着,像是并不在乎他的回应。

      这点倒确实很像。

      甘慕青想,可惜,他忽然间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离当初沉在那个泥潭里,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了,甚至他已经由死复生一次。

      所以就算甘慕青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真是假,至少他记得自己是谁。

      他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等人拉一把才有希望继续下去的小孩儿了,眼下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黑瞳轮转,幽暗能将世间所有的光都敛进去。

      那在客栈桌上曾写过的符咒如今倒流回他的指尖,红黑交错,流转燃烧,最终化作赤金色,倏忽炸出火焰,直冲前去!

      黑雾后头的身影一下子消散隐匿,那无底的粘稠液体也猛的平整坚实下来。

      “甘慕青,醒醒!”

      睁眼——

      “终于醒了,还好轩辕姐姐你发现了啊!”黎光的声音传过来,吵嚷,但却多了一丝温度。

      甘慕青滞涩的转动眼睛,看到了几个人都凑过来看他。

      “我……晕过去多久了?”

      他心知自己是着了道,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些脏东西钻了空子。

      “别提了,你从天明睡到天黑,这都半夜了!吓死我——人了!尊者说你再不醒就不好说了!还好我哥有点办法,轩辕姐姐还有功力,不然你今天就完了!”

      “不全是,他自己动用了咒法,看来你是早有预料。”轩辕长清不居功,这种时候,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帮他维持现状,不再继续被侵扰罢了

      “咒法?不会就是……就是你白天在桌子上画的那符咒?你那会儿就知道了?”

      屋子中央的避水珠忽然鲜活,那尾鱼这会儿似乎变得格外急躁,游动的速度变得极快,打出大片的水声,听的人心焦。

      甘慕青忽有所感,他猛然起身,上前推开后墙唯一一扇窗。

      “啪嗒——”

      黎光看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也急忙跟过去凑热闹,“好大的雨!”

      甘慕青却不动了。

      “甘前辈,这雨有异?”黎明上前,将黎光拉回几步,顺着往窗外去看,外头乌沉的天空,偶尔掠过闪电,疾风骤雨,惊不可闻!

      “是有些太大了,这样下去,长轻门被淹没的会更快。”轩辕长清紧皱眉关,忧虑不可言,“若是……”

      她停顿片刻,“以我如今功法,整个长轻门,也能罩下几个时辰。”

      黎光瞪大眼:不是?硬罩?

      “轩辕前辈,不可行!”黎明立刻出言制止,整个长轻门以内不知有多大,便就是灵脉庇护,封雨屏上且会有漏洞,何况人力。

      “没必要。”甘慕青背过身来,风雨从他身后呼哨而过,衣发张扬飞缭,犹如厉鬼煞神。

      兰净秋闷声咳了几口,顺着看了过去。

      “窗外根本无雨。”

      甘慕青话音刚落,一道响雷贯穿,天幕乍亮。

      风雨瓢泼裹挟,天地昏翻,雨声如炸,这番景象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的话。

      可那声势浩大的雨落过来,却至今没打湿他一片衣角。

      “这……这雨怎么回事?”

      黎光揉了揉眼睛,从黎明背后试探的露个头,伸手去摸,那被雨拍了半天的窗棂,竟是干的。

      “真……真是邪了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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