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混蛋 ...

  •   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 《陈升-牡丹亭外》

      师父不知是睡下了,还是压根没回来,灯是暗着的。回到房门前,我忍不住东张西望了一回,也许内心里,我还是指望他能和上回似的,神出鬼没,在门前等我。
      但是没有,我又自作多情一回。
      我已经十八岁了,师父十八岁那年,已经遭遇了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季。我这点点破事有什么,和月季相处许久,我也开始学着相信,老子也有春天,只不过还没有来。反正距离自由还只剩一年,现在开始倒计。

      我知道,酒楼的常客里,有几位是排行在宋七前头的哥哥。韩九有时也来,当初下跪还掏银子让我们帮忙甩人那窝囊样,他全不记得了,他和翠西现在又和好。虽说他的哥哥们都极力反对这门亲,可韩九似乎在翠西那儿得了什么抛不开去的甜头,愣是不回头。

      我和师父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开始尝试着重新偷懒不练功,瞧瞧他有什么动静,但是他没有,任由我去,几天在早饭桌上见一回,彼此无话。
      我每次偷眼看他,总是那样疲惫不堪的神情,当个闲王,就那么忙?也许这才是他该干的,他说过他的私心,有他这样的天资和刻苦,凭什么当得住这个闲王。
      我再忙,也是个闲人,也想劝慰一下师父,该休息得再好些。但我没有立场这样做,他的双唇给我最火热的回忆,也说得出天底下顶顶冰凉的言语。

      我这人不地道,和宋七几乎每天见面,可说话仍旧虚虚实实,又得小心不说出身份,又格外想把他当个知己,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现在我每回提到结义,他索性直言拒绝:不妥不妥,你已有一名义兄,王侯草莽,着实不能混为一谈。
      他这样拒绝,我实在不好再相逼。有时候我也怀疑,我是不是把他当成了家里那个魔头,因为我倾诉的时候,他也总是不作声,眼神带点鼓励,格外耐心。
      有时我也痛骂自己:别人把你当朋友,甚至当块宝,他在你眼里算什么,一根救命稻草?
      宋七很犀利,仿佛看穿我的心思,无论看出我打算上哪儿去吃喝玩乐(我不就这点破事),总说:同去可好,就当陪七哥。
      我是个小人,成天腆着脸,得意满志多于提心吊胆。

      忙碌里夹杂着胡吃海喝,新年就这样到了。
      除夕那天,我想着别出门了,去年的除夕就没和师父一起过。这是最后一个,一起过一回,往后的长长岁月,也算留个回忆。
      早上一练完,我就兴奋地抓着他,他往后就永远记得我这样欢天喜地:大王早!给您拜早年了!
      他没什么表情:今天你不出门?
      就问这个,我有些沮丧:出不出的都行。
      不是除夕么,该在家和您一块吃饭,久不矫情,我这话都说不出口了。师父又说:我一会要去打猎,晚上也不一定能回,可今天除夕……
      他还挺有闲心,成天就忙这个么。生日都没给我盛碗面,我还指望除夕,什么回忆,什么念想,都一边去,我起身就走。
      他见我饭不吃完就急着走,在后头问:你上哪儿?
      我挥手:不用你管。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跑到月季那里,和月季四哥一块儿过除夕也就罢了,还耽误上人宋七。四个人喝得很痛快,高力克比刚受伤时成熟了许多,他举着杯说要好好爱月季,我有些晕乎,看什么已经成了两个,我好像还和月季说:等这一堆破事了结了,老子也想,痛痛快快爱一场。

      回到王府,已经是新年。我以为同往常一样,不会有人搭理。可今天刘叔见我回来,却从里边匆忙跑来,小声说:您要不要去看看,王爷今天受伤了。
      我一震,随之嗤之以鼻:他的本事,受不了什么大伤,您少吓唬人。
      刘叔很焦急:新伤正好叠在那旧伤上,大碍是没有,他也不让说,可我觉得,您还是去看看的好。
      刘叔挺会察言观色,可他看错了。师父不让我知道,那是不方便我知道,我老大不愿意讨这样的没趣。什么旧伤,我是一概不知,他现在忙的事情竟这般凶险:旧伤怎么个意思?
      刘叔叹气:去年中秋出城,回来中了次埋伏。
      中秋,怪不得人都没见,我想呢,面也不见一碗,他也不能绝情成这样啊。
      我又问:那今天?
      刘叔再叹:还是埋伏。
      我摇头:竟笨成这样。
      刘叔阻止我:上次查明是西蜀派来的杀手,百来个人,这次人更多些,王爷一人突围出来,自己说是无碍,算是轻伤。
      我不厚道地笑:轻伤我去看什么看。
      刘叔长叹一声:回来的时候,棉衣外头的锦袍,都让血染透了。
      算你狠。

      闯进去之前,我还在琢磨,能不去看么?
      幸好他睡了,没有被我的动静吵醒。我从来还没见过他这憔悴样子,脸色这样苍白。我能说什么,他的路崎岖难走,我是愿意奉陪,可没人接受。我只能一旁观看,看他怎样求仁得仁。
      猛然想起如果运气再差些,本事再不济些,他也可能死去,心又忽而收紧。
      我就是那么没用的人,就这么看几眼,就把泪流了满面,他又还没死。
      抹泪时我听见微弱的声音:哭什么,又没死。
      我立刻振奋精神:哭什么,我是来落井下石的,来瞧成天骂我不努力练功的人,自己怎么挂的彩。
      师父冷笑:是,我不如你努力。
      我嘲笑他:打个猎,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您可玩得有点疯啊。
      他干脆冷冷说了句:不用你管。
      我知道他是气我早晨那句,也不同他计较,还好脾气地哄:别那么记仇,您这个样子,也不能乱生气。想吃什么,我让我的厨子做给您,好不好?
      他继续别扭: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晃晃脑袋,还有半年,往后人都未必见得到,现在又何必理会他的拒绝:我看看伤口。
      却被他一臂挥开:真不用。
      我还真犯贱,我以为我的担心是温暖,可人觉得烦躁不行?
      不想闹到更僵,只好小心翼翼说句:那您好好睡,有什么事,让人找我。
      我好像再流不出泪水,心里有一个地方,濒临干涸。快坚持不下去了,幸好,日子快到头了。

      人生啊,一旦乱起来,总他妈不可思议。
      我偶尔也开始夜不归宿,宿在月季那里,也没人来问,那五十个人反正寸步不离,他也不用担心我跑了。刘叔说他的伤势不碍,我就算想知道,也不想巴巴地再去讨回没趣。
      我明明开始心如止水,和宋七谈天说笑的时候,慢慢也不觉得心里头有什么异样的难受了。本来就是没心没肺的人,成天把自己整个活不成的样,说出去也没人信。只是宋七又不是大夫,有朝一日就算治愈得了我,也是我不厚道在先,这个负疚感,教我如何克服。月季听我说着这样的话,偶尔会插一句:你也知道啊,那就对宋七好些。
      我小人正当得顺风顺水,五月头上,于轼却来了封信。
      于轼自从当了爹,就不怎么搭理我了。他这么假正经个人,奉子成婚,估计是没脸见人,每回来信,都是芝芝写的比他多。芝芝义气,上次我给她道别的傻事,只字没和于轼提。可这一次,他却写了好多字,大致是问我,知不知道一桩旧事。
      这桩旧事,着实让我震了三震。但是如今我经得多了,还不至大惊失色。于轼告诉我,当年我们这桩婚,是师父自己去求来的。据于轼说,这事还确切得很,至于他是为什么而求,我爹也还没能弄明白。
      要搁一年前,我兴许会一不做二不休拿着信,冲到他跟前去质问个一二。可现在,我只波澜不惊把信团了一团,嗤笑自己又开始自恋了。满腔欣喜揣想出一个又一个来龙去脉,只为去讨他冰冰凉的一个眼神、一句话?
      最后莫过于发现,他永远比我的想象更加莫测;而结果,永不是我希望的那个。

      六月初七,是师父的生辰。我看早饭没有面,还问了句今天怎么不吃面?他看了我一眼,说:晚上回来吃罢。
      难得好好对我说句话,我也该好好答:行,我早些回。
      他没吭声,我便早早出了门。我们现在,比路人只强了半点。

      宋七这天见了我,格外乐呵,我问他可有什么好事,他笑着说:迟些告诉你。
      那天日头挺毒辣,我想不出来能有什么好事,中午在月季那儿窝着睡了个一觉,早早就要回去。宋七急急赶来拦着我:于果,你告诉我,甘凉王究竟是你什么人?
      他又发现什么了,我哀叹:七哥,我虽然的确没对您说实话,可也没真想骗您,总之您别问了,等过了中秋,我和您细说说。
      宋七说了句教我昏厥的话:今日,我让我大哥,去向王爷给咱俩……提亲了,大哥说,王爷听完他的话,一言未发,大哥不好再提,便来问我。你可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有点懵,仿佛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着急说:七哥,我先得走了。不管怎样,谢谢您;不管出了什么事,您记着,都是我的错。将来您要是愿意原谅我,那给您磕多少头都成;要是您不愿意,过完中秋,让小妹我在您跟前领死,我也是心甘。
      我先回去领死去了。

      可王府里没人,他不在。
      妈的,这是最后一次,我警告自己,别这么自恋成不成?距离我订的那个破三年之约,还只二月有余,有人来提亲,他再觉得没脸没皮,能把我怎样。如果我真嫁了,作为师父,怎么的,他也得给点嫁妆才成话。
      宋七这个傻子,居然也不和我商量声,就先下手了。和我商量了,没准我还真愿意呢,不过肯定得过了中秋。现在提都提了,他要是问起来,我能说什么。还只能说愿意,要说我不愿意,是宋七胡闹,那不害了人宋七么?
      天实在太热,我边琢磨怎样才能更好善后,边在屋子里头泡澡。

      有敲门声,我大声问是谁,没人吱声,又敲。
      可我不尴不尬洗到一半,我猜是他:是师父吧,您有什么事?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很凶:开门。
      我说:不方便开,您先说什么事。
      门被踢开的声音,动作真干净利落,不过他又吃错药了。
      幸亏浴桶高度不错,我几乎把头埋在浴桶里:我在洗澡,您先出去,一会我来找您。
      他不走:你真的很本事啊。
      我望着他:我不行,动作没那么利落,我要是踢这门,这门就废了。
      他眼睛里冒火:你别扯开,你可知道,今天有人来找我。
      我还白骂自己自恋了,您还挺气的啊:提亲不是么?您没答应吧?现在怎么能答应呐,我已经数落过他了,怎么也得过了中秋。不过到那时候也不用提亲是不是,我是自由身,想嫁便嫁。
      他越说越慢,我觉得他是越来越怒了:就那么着急想嫁?那个宋七,看上别的随便什么人,我可以给他主婚。
      多新鲜,人家看上的就是我,你看不上的,别人也不能看上?我冷笑:就算是天子的儿子,做人也不能那么蛮不讲理罢,不过是你不要的东西……
      我被从浴桶提溜出来,卷在他的外袍里,又抛在床上,好像只是一气呵成的工夫。
      我大喊:门坏了。
      他还算人道,给我掖了条薄毯。
      我望着他越来越靠近,想用手推挡,但是众所周知的,打不过。只好破口大骂:混蛋,滚。
      他嘴唇凑过来时轻声怒吼:你闭嘴。
      我尝到久违的味道,有点腥,有点甜,还有点咸。我从来牙尖嘴利,不过咸的那个,是我的泪水,妈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混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