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如果有明天

1、1

　　苏晚从小就知道自己家很穷，在远离市区的城乡结合部分散着几个效益不太好的企业，苏晚的妈妈是一个国营单位的电焊女工，爸爸是个收入不高的电工，两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在农村老家的爷爷奶奶和四个未成年的姑姑。打从她记事儿起，她就没吃过白面馒头，一年到头儿吃包谷面饼子，大多是掺豆面的粗粮，每天就着咸菜吃饼子没有多少油水，所以她总是感觉很饿，肚子一天到晚都觉得空空的。

　　苏晚小时侯最喜欢吃糖。可妈妈告诉她如果有一块糖最少也要分成两次吃，这样就会有两次可以尝到糖的的甜蜜味道。五岁前她都是按照妈妈说的办，因为就是分两次吃一块糖也只有过年时才能实现。

　　今年苏晚特别盼望过年。因为前院的黄伟答应把过年的糖分给她一块，听说是叫巧克力，只有外国才有的那种糖。外国在哪里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糖铁定好吃。过年前一天晚上妈妈才将大年初一要穿的衣服改好，衣服是用妈妈单位同事送的旧衣服改的。妈妈因为手巧，所以改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很漂亮。初一她早早起床穿上前夜妈妈改的衣服一吃完白菜饺子就到前楼黄伟家拜年。黄伟的爸爸是单位的采购员，经常天南海北的出差，回来时给黄伟带的好东西苏晚都叫不上来名字。

　　几天前黄伟在前院把同岁的燕燕推倒了，当燕燕哭着到黄伟妈妈跟前告状时，平时最讨厌燕燕哭哭啼啼的苏晚睁大眼睛作证说是燕燕自己摔倒的，因为她的义气黄伟躲过了一顿皮带炖肉，黄伟很慷慨的答应过年时给她一块外国糖作为报答。燕燕看着睁眼说瞎话的苏晚抽噎着问糖能分半块给她吗？想想燕燕的委屈苏晚点点头。怎么说这糖也有燕燕的功劳。

　　她推开黄伟家的门笑呵呵的给黄妈妈拜年，黄妈妈拉着她进屋从桌儿上拿了几块大白兔奶糖塞在她上衣兜儿里，然后朝里屋喊黄伟起床。黄伟年三十夜里放了很久的鞭炮，早上困的睁不开眼睛，一听说苏晚来了，很快就穿衣起来了，他们约了今天去后院放炮。

　　出了门，黄伟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糖撇嘴嗤笑：“晚晚你就谗死了，为一块糖大早晨不让人睡觉。”苏晚拿着手里的巧克力正想是先吃掉半块还是等燕燕来了一起吃。听黄伟说她谗嘴，恨恨的说：“等我有了钱，巧克力买两块，吃一块仍一块。”五岁的苏晚不知道很多年以后这句话被发扬光大的全国人民都知道，但当时她确实知道自己家穷，买不起巧克力，买不起大白兔，过年时吃的肉妈妈都是买肥肉，油水大。

　　两人在后院等了很久燕燕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老远就喊上了：“晚晚、晚晚你们家出事了，你妈妈爸爸吵起来了，然后你妈妈就哭着跑了，你快回家看看吧！”苏晚听完撒腿往家跑去。
　　她家门口站着一些院里的邻居，爸爸坐在屋门口低着头不说话，妈妈没在。苏晚跑到家门口没看见妈妈，立刻哭了起来，爸爸一看孩子哭了，连忙站起来把苏晚搂在怀里，用厚实的大手拍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当天晚上天刚黑，苏晚妈妈就疲惫的回家了，进门拿起茶缸喝了一大口水，扭头看见苏晚趴在床边正打瞌睡，连忙问：“晚晚，你爸爸呢？”苏晚迷糊的睁开眼看是妈妈，马上就醒了过来，欢天喜地的说：“妈你去哪了？燕燕说你和爸爸吵架了，爸爸给我做完饭，就出去找你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妈妈听了眼圈就红了，拉着苏晚就哭起来，苏晚急忙用小手给妈妈抹眼泪，然后笑着说：“妈你别哭了，多丢人呀，我以后不吃糖了，也不欺负燕燕了，你别和爸爸吵了，我不要新衣服，也不吃肉肉了，行吗？”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苏晚知道爸爸妈妈十次吵架十次都是为了钱，因为爸爸家里负担重，妈妈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有点儿钱就让爸爸给寄回老家去，因为路远火车票贵，好多年过年都没有回去过，今天吵架肯定也是为钱，其实起因就是昨天她跟妈妈叨叨黄伟爸爸给他买巧克力的事，苏晚一边劝妈妈一边想，糖肯定还是要吃的，以后得想个法子把黄伟的糖都骗回来，这样家里可以省些钱，妈妈就不会和爸爸吵架了。大年初一的晚上，妈妈洗洗就搂着苏晚睡了，上床时她还在惦记黄伟家的糖，都忘了爸爸出去找妈妈还没回来，半夜睡的迷迷糊糊时听见开门声，知道爸爸也回来了，就睡过去了。第二天起床后生活又回到了正轨，爸爸妈妈也和好了。

　　新年过去很久，苏晚兜里的大白兔也没吃完，那块巧克力她给了燕燕，因为燕燕过年的通风报信让苏晚对她好了很多，已经不太欺负她了，虽然她仍然会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常哭哭啼啼。
　　夏天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在大院附近的游泳池学游泳，苏晚每天看黄伟和燕燕都去学很是眼热，可她不能去学，学费不贵但还是要交的，再说最便宜的游泳衣也锝好几块钱，这个东西不像巧克力能问黄伟要。黄伟问她怎么不学时，苏晚皱着眉很惆怅的说：“我妈怕我晒黑了，所以。。。。”，整个夏天里，怕晒黑的苏晚都戴着草帽坐在游泳池边上帮黄伟和燕燕看衣服。
　　转眼夏天过去了，初秋的时候苏晚上学了，同班的当然有黄伟和燕燕。只不过黄伟和燕燕个子低做在了第一排，苏晚瘦高，被老师分在了最后一排，因为全班人数是单数，很不幸的她又是一个人占两个座没有同桌。

　　苏晚上了五年学，除了书费以外，她可真给爸爸妈妈省钱了，从铅笔橡皮到作业本她没买过几个，全是她用黄伟剩下的。苏晚也不明白小时候看着聪明灵光的黄伟上学后竟然苯的可以，回回考试都不及格，她自愿当起了黄伟的补习老师，每天放学到黄伟家陪他写作业，帮他复习功课，写完作业就一边吃着黄伟妈妈给儿子买的营养品，一边给黄伟讲题。燕燕放学后也是到黄伟家写作业，但是好吃的东西得让苏晚先吃，燕燕每天都跟他们在一起，黄伟家的高级铅笔各色本子无数，苏晚将黄伟用了一半甚至只用了几页的本子都拾掇回家收拾收拾自己就用了。

　　黄伟妈妈看着儿子只犯愁，一个大院长大的孩子，怎么差异就那么大，苏晚上课随便听听课就能门门考满分，自家儿子天天学还是赶不上班里的中等水平。黄伟在苏晚跟前的优越感渐渐的消失无踪，很多时候要跟在苏晚身后求她去他家做作业，小小的孩子也知道学习不好很难看了。多数时候黄伟都跟在她身后当马仔，放学替苏晚背书包，看露天电影替苏晚提凳子，端水瓶，燕燕跟在他们身后跑前跑后也挺忙活，小孩子是快乐的，童年是快乐的，直到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

　　小学毕业考之后就是择校考试，在苏晚家附近的中学只有一所黄陵中学，因为生源主要是城乡结合部的孩子，考试基本就是个形式，大多数孩子如果不参加全市重点中学考试，初中也就在家门口上了，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大人孩子都方便。

　　黄伟家的条件好，爸爸又因为工作关系在市里认识些人，他妈妈就想让黄伟中学换个环境，争取考市重点第一中学，如果分数不够就找人活动活动交些赞助费，黄伟第一时间将自己要到一中上学的消息告诉了苏晚和燕燕。原本想玩个暑假就和大家一样上黄陵中学的苏晚不干了。她看着黄伟乐呵呵的笑脸很是不高兴，凭什么呀，他学习那么差还可以上重点中学，再说如果他去了重点中学，自己以后的本子钱从哪儿凑呀，再说以后不上一个学校了，能天天去他家吃好东西吗？
　　苏晚看着黄伟对燕燕说：“咱们也得考一中，不然以后就不能到他家吃好东西了，多遗憾呀！”黄伟见她这样说 ，忙接口到：”我妈还说一中考试前3名可以免学费呢。”

　　燕燕盯着苏晚好一会儿才点头：“好，我现在就回家跟我妈妈说。”看着燕燕往家跑去，苏晚跟黄伟往自己家走去，一路上黄伟说既然你也考一中，那咱们就到我家复习功课吧，我妈说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再说我爸昨天回来刚给我带了新钢笔，你不去试试呀？

　　苏晚过完夏天就13岁了，因为个子高，长的快，已经比黄伟高一个头了，黄伟在她旁边就像她弟弟，到了家门口，苏晚让黄伟先回他家去，然后开门进了厨房。爸爸正在厨房洗碗，她想着怎么跟爸爸开口说考一中的事。想了想又扭头进里屋找妈妈，直觉上，苏晚感觉妈妈可能会同意她去考一中。

　　“妈，黄伟说他妈妈让他考一中，听说考前3名可以免学费呢。”说完她就停下来看妈妈的反映。苏晚的妈妈为了挣些钱贴补家用，所以经常接一家缝纫铺的活儿在家做，听见苏晚说话，忙停下缝纫机笑着看她。见妈妈不说话，她站在屋中间也不知道要不要说自己也想考一中的话。妈妈看她不说话就说：“一中前三名是不收学费，但所有学生必须住校，住校费用是要自己出的，再加上伙食费、校服、书本杂费等等，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再说你能保证年年考前三名吗？”
　　苏晚没想到还有那么多的费用，妈妈好象很了解一样。可心里总是想再争取一下就保证到：“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不贪玩，也学做家务，再说，再说大姑都参加工作能挣钱了，应该。。。。”

　　“大姑是工作了，可二姑和三姑今年都考上大学，你小姑今年又上高三，学业重，她身体不是很好，更应该注意营养，学费和生活费用也高了，我们更应该节省一些呀。”妈妈又说。
　　“我可以少吃点儿，不用新本子，再说我也会缝扣子了，以后衣服的扣子都由我来缝还不行吗？”苏晚为自己争取着。

　　“那就这样吧，我可以先让你参加考试，如果你不能考取前三名，就还是到黄陵中学上初中吧。”妈妈说完就低头继续缝衣服了。

　　苏晚愤愤的推门走出家，连爸爸叫自己也没有听到，心里还在想全市那么多学生考前三名怎么会容易，妈妈分明不想让自己上一中，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生的呀，怎么看都不像呀。

　　燕燕乐呵呵的朝她跑来，嘴里大声喊：“晚晚，考一中的事我妈同意了，咱啥时候去报名呀？”
　　苏晚说：“你急什么？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一中呢。”

　　燕燕大惊：“晚晚你从上学都没考过99分，你怎么能考不上呀？你都考不上我们就更不行了。”
　　晚晚说：“我不是考不上，我是怕考不到前三名，我妈说了，考不到前三名就不让上一中。”
　　燕燕同情的看着她：“你妈是不是不舍得学费呀，我妈说一中虽然学费贵，可学校硬件条件好，师资力量强，毕业生基本都直升重点高中的，只要好好学习，花些钱也值呀，你跟你妈再说说呀，再说咱们初中还可以上同一所学校，多好呀！”

　　苏晚想了想说：“你去跟黄伟说今天晚上吃完饭咱们就去他家复习功课，让他把复习资料准备一下。还有那个新钢笔也打好墨水，我帮他试用一下。”说完又转身回家。燕燕一脸郁闷的走了。边走边想干吗总让我跑腿。

　　苏晚转身回家一进门就看见爸爸坐在妈妈的缝纫机旁跟妈妈说话：“晚晚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再说孩子学习好，不让她上一中会耽误孩子的前程，家里的困难咱们再想想办法吧，我有个同事周末在商场安装空调，收入还行，听他说最近在招工人，我也去说说看，如果能成也能增加些收入，你就让她上一中吧。全市前三名不是那么好考的，再说晚晚小学都没参加过奥赛补习班，考试成绩肯定会受影响，给孩子压力太大不好。”妈妈说：“二妹三妹学费刚凑够，生活费大妹说她想办法，四妹今年高三很关键，她身体底子差，这个钱总不能省的，你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去当巡逻工，周末再出去工作，身体怎么吃的消，晚晚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她真是那块料儿，我不挡她，可她自己也要知道努力才行。”爸爸看着妈妈的脸眼神温柔，就像看自己最珍爱的东西，晚晚心里小小的触动了一下，第一次觉得爱就是爸爸看妈妈那样呀。家里困难那么多，自己也没好好帮忙，每天除了玩还是玩，总有些羞愧，于是悄悄掩了门出去了。

　　晚上在黄伟家，苏晚拿着一尺多高的复习资料深深的吸了口气，自己考前三的希望就在这套资料里了，可在考前的二十多天里看完这么多资料自己恐怕要晕倒了。燕燕对黄伟说：“你的资料在哪买的呀？”“是我爸拖熟人在一中搞的，汇总了若干年里的考题精华，不是熟人人家还不给弄呢，晚晚你和燕燕如果考上了可要请我客呀，我不能白忙活对不？”黄伟连忙表功。燕燕朝他吐口水骂到：“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考上了也不谢你。”苏晚翻了几页考题接口到：“我如果考上了前三名，黄伟你初中三年就不用打饭了，饭票给我，我天天给你把饭送到宿舍门口怎么样呀？”黄伟乐了：“这可是你说的，燕燕你作证，我终于不用端茶倒水了。咱也当回少爷。”
　　三人嘻嘻哈哈了几句就开始认真复习了起来，对他们来说，考一中也许是人生中的第一次需要努力付出才可能有回报的事情，不得不安下心来应付，三个天真的孩子第一次复习功课到深夜。黄妈妈推门进来送点心和茶水时看见苏晚正给黄伟讲题，于是将东西放在门边悄悄的又出去了。
　　这个夏天是苏晚记忆中最热的夏天，在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考试的日子，迎来了放榜的日子，迎来了拿录取通知的日子。

　　黄伟破天荒的居然考过了分数线，喜的黄爸爸见人就发烟，燕燕也上榜考进了前300名，毫无悬念的上了一中，苏晚是最后一个拿到通知书的，随通知单同时寄来的还有免收当年学费的证明及开学典礼时需要准备的新生代表讲话通知。13岁的苏晚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一中，小小的工厂家属院沸腾了，苏暮春的女儿在全市的一中统考中考中第一名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城乡结合部的几个单位，对从来没出过状元的城乡结合部小学校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降的喜讯。消息传开后，校长接到要求转学到该校上小学的家长电话源源不断，苏晚原来的班主任怎么也想不到看着瘦竹竿一样的苏晚平时不坑不哈的，临毕业还给人们留下这么深的影响。

　　苏晚对着通知书点点头，心里很是高兴了一下，这样妈妈就不会为学费发愁了，自己可以上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