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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酒楼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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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尘土,将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都隐没在一片昏黄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股凛冽的寒意,吹得人骨髓里都透着冷。
岑昭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衣裳,垂头避风,混迹在成千上万的流民队伍中,脚步迟缓而无声。
这是一支逃荒北上的灾民队伍。
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队伍首尾不见尽头,仿佛一条绝望的黑色长龙,蜿蜒着朝禹州方向爬去。
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麻木与困顿,双眼失去了光彩,唯有饥饿和寒冷驱使着他们向前挪动脚步。
岑昭位于队伍中段,走在靠后一些的位置,身形纤瘦,面色苍白,破旧又宽大的衣袍让她看起来和这些饿了许久的灾民无异。
她默然低头,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中的青布包裹。那布包里,除了几块干瘪的冷馍馍,便只有一枚她一直贴身携带的玉佩。
那是她唯一没有舍弃的东西。
“让开!让开!”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粗哑的叫喊。
岑昭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有几个人围成一团,彼此推搡扭打,似乎是在争抢什么。
她没有停步,眼中闪过一丝冷淡的神色,牵着岑云青,脚步轻巧地绕过了纷争的中心。
为了几个馒头,便打得你死我活,这是在逃荒路上极为常见的事情。
——若是干粮都吃完了,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夜幕低垂,风沙渐小,流民们终于找到了一处避风的低洼地,纷纷席地而坐。
火光在空旷的大地上跳跃,每一簇篝火旁,几人围坐取暖。岑昭和岑云青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背靠枯树,取出那枚冷硬的馍馍,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掰成两半,一块递给岑云青,另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眼前篝火的橙光映在她清瘦的脸庞上,照亮了她紧皱的眉头和一双暗含深意的眸子。
岑昭动作缓慢,手指因寒冷微微发抖。她闭上眼,慢慢调整呼吸,试图让身体在这冰冷的夜里得到片刻温暖。
“姐姐。”孩童空灵稚嫩的声音响起。
她疲惫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块血淋淋的新鲜血肉,心脏猛地一跳。
“砰——”
梦境轰然倒塌。
岑昭喘着气坐起身,倚靠在床榻上,冷风一吹,她瑟缩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后已被冷汗浸湿。
初春寒凉,昨夜忘了关窗,风中仿佛还带着冬末的霜雪。她看向窗外,此时天已微亮。
或许是因再次踏上京城这片土地,熟悉的场景勾起了她好几年没有做过的梦。
睡是睡不着了,岑昭下床走到窗边,关上窗户。
辰时,郑渊臣来敲门。
“允执,方才丞相大人遣人来邀我们一同前往醉仙楼。”
岑昭颦眉,明日便是春闱,什么事那么紧要今日邀他们去醉仙楼?
“我知晓了,马上就来。”
不多时,一身青色衣袍的岑昭便和郑渊臣、萧凌洲二人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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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驶过巷子,稳稳停在醉仙楼前。
马车内。
郑渊臣正要掀开布幔下去,一只素雅修长的手横在他胸口前,他止住脚步,疑惑望向这只手的主人。
“郑兄,等一下。”
岑昭压低声音,清浅的嗓音传入二人耳中。
她说了几句,走下马车,提步进入醉仙楼,郑渊臣和萧凌洲便留在马车内。
酒楼内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的人里不乏许多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于是岑昭仅有的“解元”名号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她报上丞相的名号,掌柜便唤来一个小厮,带着她来到二楼的一处雅间前。
岑昭屈起手指,被冷风吹得发红的指骨敲在实木门上。
“咚咚咚。”
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元侍郎。”岑昭毫不意外房间里出来的人并非丞相。
礼部侍郎元宥是今年春闱的座师,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自然要问来人了。
元宥看到岑昭愣了一瞬,十分讶异:“岑……”
“元侍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粗犷的声音自一楼传来,打断了元宥将要说出口的话。
来人正是当今陛下的舅舅,康王。
元宥和岑昭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来者的意图,皆是无言。
康王穿着玄色的蟒袍,袍上用金线绣着如意纹,在一旁的烛光下闪耀着细碎的光芒,他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来。
“元侍郎,明日便是春闱,没想到今日还能在醉仙楼看到你。”
元宥俯首行礼,他直起身,脊背如松柏一般挺直,不卑不亢:“王爷,古人云‘勿以有限身,常供无限愁’,在下解决了公务,来此地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哦?”康王饶有兴味,看向他身旁的岑昭,仿佛不认识一般,惊讶道:“这位是……”
“草民岑昭,见过王爷。”岑昭行礼。
“起来吧。本王早有耳闻,听林丞相说今年有个特别有天赋的苗子,已连中两元,策论写的极好。想必就是你吧。”
“承蒙丞相大人和王爷厚爱,草民不敢当。”
康王对岑昭的谦虚客套不感兴趣,他今日来就是为了点出岑昭的身份,假装无意道:“你们二人这是一起吃饭还是……”
“只是……”
元宥刚要回答,便被岑昭打断:“回王爷,今日草民与友人在此地聚餐,准备明日的考试,碰巧遇到了元侍郎。”她指向最里处的雅阁,与元宥所在的房间相隔五间,“我们的房间在那里。”
她走过去,推开门唤了一声,出来的果然是郑渊臣和萧凌洲二人。
郑渊臣状作不解的样子:“允执?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还不等岑昭回答,萧凌洲却瞥见康王,瞪圆了那双桃花眼,惊讶道:“王爷,许久未见,你也来这吃饭啊?”
康王:“……”
萧凌洲怎么跟这个岑昭混一块去了?
康王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世子殿下不好好在庆阳,怎么跑来京城了?”
怀王能舍得他这唯一的宝贝儿子独自来京城?
“唉——”萧凌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露苦恼:“还不是我爹,他非让我参加那什么乡试,没想我还真考上了。”他小声嘟囔着:“早知道就不全写了。”
“结果又被他逼着来京城参加春闱,还说什么考不上就不用回去了。”
他眼巴巴的看向康王:“王爷,若是我考不中,你可要帮我给家父求情啊。”
康王:“……”
他今日出门应该仔细瞧瞧黄历的,要不然他怎么感觉心脏连中两箭,隐隐作痛?
康王年轻时也曾参加科举,只可惜他没这份天赋。若不是他妹妹是先皇后,他亦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康王脸上的笑僵硬几分,近乎咬牙切齿道:“本王自是会为你求情。”
考不上才好!
“那便提前谢过王爷了。”萧凌洲绕绕头,满眼的感激,浑然不知已经得罪了对方。
若是他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吐槽康王:“宰相肚里能撑船,王爷比宰相还尊贵,这未免太小心眼了。”
一旁了然一切的岑昭:无知者无畏,不知者有福啊!
为避免萧凌洲彻底得罪康王,毕竟他们以后还要待在京城呢。岑昭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萧凌洲不明所以:“岑兄你眼睛抽筋了?”
岑昭:“……”
是她的错,高估了萧凌洲这个缺根筋的人能看懂她的暗示。
“没有,”岑昭皮笑肉不笑,“就是想起来咱一大早来到这还没来得及吃饭,你不饿吗?”
“奥,”萧凌洲恍然,“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是有点饿了。”
他转头看向康王,热情邀请:“人多热闹,王爷要一起来吃饭吗?”
康王:“不了,本王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要事,你们慢慢吃。”
说完康王便拂袖离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萧凌洲看他走的那么匆忙,还真以为康王有要事要忙,叹道:“果然京城的事务就是多啊,庆阳都很少有我爹不吃饭就要去处理事儿。”
见康王出了酒楼,上了马车,岑昭才恢复往日懒散的模样:“走吧,咱也去吃饭。”
三人拜别元宥,进了最里处的雅间。
萧凌洲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你们说康王刚刚来干啥呢,大早上饭也不吃来到醉仙楼,仿佛就为了说几句话走了。”
郑渊臣温和地看着他:“凌洲啊,你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妙。”
萧凌洲一脸懵:“啊,为啥?”
“以防你被人暗杀。”岑昭一脸严肃地恐吓他。
萧凌洲惊恐:“这么严重!”
岑昭笑得说不出话。
“没有,骗你的,快看看你想吃什么。”郑渊臣无奈,把小厮送过来的食单递给他。
有了吃食,萧凌洲随即把这些事抛到脑后去了,专心看食单。
三人点完,小厮拿着食单去准备饭菜。。
萧凌洲突然贼兮兮地问:“哎,岑兄,郑兄,明日便要考了,你们心里紧张吗?”
“紧张啊。”岑昭支着头,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她捂唇打了个哈欠。早晨醒的太早,刚刚精神紧绷着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放松下来便觉困乏无力。
郑渊臣也一脸赞同地点头:“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紧张反而可能会误事,不如专心准备。考完我们就可以放松一下了,来了那么多日,还没好好逛过京城,考完要不要去走走?”
“好啊!”一听要出去玩,憋了好多天的萧凌洲顿时兴奋起来,“之前我爹带我来京城,他都把我拘在宫里,不让我乱跑,说怕我惹事。”
“我来了那么多次,都没好好看过。”萧凌洲已经开始想象考完后放松的场景了。
“都说京城富贵迷人眼,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