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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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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已经从黄昏到了黑夜,该到了宵禁的时候了,澹无诗确实该出宫回府,去处理该处理的事务。
可他听见许阑珊那声有些破碎的“你别走。”,心还是软了。
“我不走,吃完赶紧睡。”
明天还会有太阳升起吗?今夜的冰雹,下的很大,落在地上砸的噼啪响,天灰暗的也很早,早到连平常的鸦雀都寂静无声。
许阑珊闭上了眼,使劲眨了一下,又睁开。其实澹无诗的长相一直都很有攻击性,冷峻而锐利,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劲松,像是千钧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肩上也不会弯下一分一毫,如果硬说,或许没有人愿意与澹无诗接近,因为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许阑珊只感到安心。
是自己即将孤身一人冲锋陷阵才这样吗?明明面前的人,不知道是敌是友,却在漫漫的寒夜里送去了一碗抄手,一盒糕点。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被动与懦弱了呢。
许阑珊暗暗批评自己,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在互相对抗着,怎么样都顺不上来。
他就这样看着澹无诗帮他慢慢收拾桌子上的饭菜,一如他来的时候。平静,四欲皆空的模样。
要是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很像市井街头,凡尘云烟里,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家人在静静地生活。
许阑珊向往这样的生活,或许这一幕在往后的漫漫长日里面刻进了骨髓,成为了他坚持下去的支柱,而美好的事情总是如同流沙一样划过指尖,往下坠去,溜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直到隐匿了生息。
替许阑珊掖好被子后,澹无诗吹灭了蜡烛,
“晚安。”
许阑珊看不见黑暗里的东西,身边空落落的,被子虽然是皇宫里面一贯有的皂香味,和前两天的却不一样。
味道不一样,前两天的被子沾染了澹无诗的味道,是一种有些冷冽的暗香。
许阑珊失眠了。
次日。
澹无诗去到灯火阁。只见里面破烂不堪,桌具摆放什么的都能拆就拆,哪里是什么官府查案?明明就是土匪拆楼。
“来查个东西而已,非得把我们楼给拆空吗?”鲁人钾一言难尽地道。
红缨盯着怨恨地不能再怨恨的黑眼圈,指挥着一群伙计吭哧吭哧的收拾着残骸。
“是啊,就只剩这一栋楼了。本来就没几个人来,现在全好了,好极了,一个都不剩了。”红缨气急败坏。
“你骂出了我的心声。拆楼是什么官府查案的特殊癖好吗?”癖好那两个字咬的极重,甚至要差点把带头搜查的那个人的脑袋咬碎。
“去他奶奶的,老娘今天晚上就去暗杀他。他们又不赔钱……”手中的扫帚把裂成两段,眼看就要走火入魔——
“你手里的扫帚是钱买的。”澹无诗道。
咔嚓,令人心神剧晃的一声脆响,即将断掉的扫帚把,就这么水灵灵的剩了一丝还在连着的地方。
红缨笑面如花:“你们不觉得扫帚这样更好用吗?甚至都不用拽着他中间的部分来扫地。”
鲁人钾:……
澹无诗:……
“要不我多折几把?”
看着红缨有些扭曲的笑容,旁边的伙计纷纷不动声色的远离了她好几米。
别了姑奶奶,不至于。鲁人钾无比诚恳的握住红缨的手,眼神敞亮,45度角抬头望天,端的是义正言辞:“红缨你看到那片天空了吗?多么蓝,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东山再起并不难呐!”
“一个成功者都有一个开始。勇敢开始,才能找到成功的路!”
“你不能改变过去,但你可以改变未来。!梦想不会逃跑,逃跑的永远是——”
红缨:……
“你再说一句我把你一起杀了。”
鲁人钾:……这人怎么软硬不吃,自己明明是在安慰她啊!
他们前一脚刚走,后一脚官兵就到了,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曾有,时间一切都刚刚好,若是再晚一步,想出去就难了。
“人怎么样。”澹无诗问。
红缨知道他是在指岑禹。也是够惊险的,不过红缨长舒一口气。
“小桃那孩子机灵,听到动静就死命拽着人藏到暗室去了,不曾被找到,只是客人全部都被赶了出来,他们什么也没搜到,也没给个结果给我。”
“你怎么告诉小桃这里的暗室?”澹无诗出声询问。
“啊,嗯……”这下轮到红缨沉默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没事,躲过就好。”
终究还是他算漏了一步,急急忙忙,没来得及带上岑禹,让他落到一个这样危险的地步。
左晨的动作还是太快了,就算对他可能只有25%的怀疑,也立马出了手。如果不出他所料,他和路人甲假扮的那个官吏已经被彻底的摸清不存在的事实,蒸发在了人间,尸骨无存的消息。
不,其实是有尸骨的,被红缨杀掉的那个小兵已经被换上了那天鲁人钾用的脸皮,只是旁边那个小差不见踪影,也亏得红缨杀掉他的时候手脚有些莽撞,或许正好误打误撞了那些粗人的手法,总之这件事没了声息,那些官兵不知道是不是来找那个凭空消失的小差。
毕竟凭空消失还不见身份,灯火阁里面的嫌疑最大,直奔来查情有可原,毕竟这是最快的方式,也是最可能找到人的地方。
落不落空其实无所谓,这只是一个来势汹汹的警告罢了。
“这几天把阁里面的事情处理好,我不会再来,该休息休息,该整顿整顿,后面会有一场很大的硬仗要打,我们要做好准备。”
“允许你坑一下岑禹的钱。”
“明白了老大。”红缨应道。澹无诗的话虽然调子很平,也寥寥几语,可是莫名就让人觉得打了鸡血,热血沸腾,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从此没有什么不可能!
人生,只要跟对人,明明易如反掌,易如反掌啊!
左府。
左晨看着文书,搓了搓眉心,一个暗卫从阴影里窜出来。
“人找到了吗?”
“没有。到处都打听了。自从岑禹回来之后,逛了几个酒楼,就从此没消息了。”
“逛酒楼?”'左晨好像听了什么地狱笑话一样,嗤笑一声。“他要是被满家抄斩,打死都不可能逛什么酒楼。他可是侯府的人,岑家人。”
“他会不会已经被灭口了?”
市井里已经有少许流言在传,许阑珊为了登上帝王之位残害了母家,就是怕母家的势力过大。
这种东西,小孩都不信。开始许阑珊只是一个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面的皇子,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总有傻子会相信,而那些相信的人,他们又知道多少呢?
“你灭口了吗?我是说,那些你打听过的人。”
暗卫迟疑了一秒,道:“都灭口了,没有人会知道。只有一个……”
他回忆了一下,“那人在酒楼里喝酒,一眨眼功夫,他就混迹在人群里不见了,属下无能。”
暗卫跪倒在地,等待着判决。
佛珠又转了起来。
“不怪你,他不会让你抓到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我,也抓不到他。”
天气确实昏暗的够可以,乌云犹如悬浮在头顶上空,狠狠的朝地面压迫而上。
已经是晌午了,却犹如要降临到夜幕那样。
也不知道许阑珊有没有好好吃药。他亲自又造访了一趟陈仁的药馆,陈仁忙前忙后地治病救人,据说是最近天气骤然降温,不少百姓得了流感和风寒。
陈仁招呼着徒弟去给病人诊脉,擦了一手额角的汗,听了澹无诗的描述又急急忙忙抓了药,只道:“澹大人回去吧,我会派人好好送到宫里的。这里病人多,万一传染给大人就不好了。”
旁边突然有一个小孩的声音哇的一声哭了,在人群里尤为喧闹,旁边的老妪拍着那小孩的背,从兜里面翻翻找找,摸出一块糖,连忙塞到小孩的嘴里,哭声戛然而止,老妪抬头,抱歉的朝他们笑笑。
“多放些糖。”澹无诗对陈仁说。
“本来也没多苦,最近小孩子多,这里没有多少了,就别挑了。”陈仁叹了口气,“要是我们这里的小孩哄不好,吵吵嚷嚷,本来病人也多,要出乱子的。”
澹无诗沉默了一会,在他背过身去抓药的时候,悄悄出了药馆。
等陈仁回过身来,澹无诗已经不见了,他打包好需要的药材,就被他的徒弟招呼过去。
“师傅,这边,咳的厉害!”
陈仁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了,抚额,把脉,一气呵成。
他不放心让别人去送这药材,人多眼杂,好在他有进宫去的令牌,熬到了病人走的差不多,他提起药就往皇宫赶。
郎中实在是对药的轻重太敏感了,从小训练对药的重量,一提上便觉得手上的药沉了几分。
陈仁低头一看,多了两包东西。
一包是药馆里面已经见底的方糖,另一包则是千金难求,排队排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桂花糕。
澹无诗好几天都待在府里,作诗吟画,好不惬意,他的诗画都作的很烂,常常被批评,不过写的一手好字,又是个年轻出身的官员,被不少学子所敬仰。
登基大典应该是近在咫尺,灯火阁有跟他传信,说前朝的几个老臣近几日没了动静,也没有弹苛的文章往外传了。
这一点澹无诗倒不是很意外,他也高度一致的认为,如果人有二心,不为所用,那以后便是个威胁,趁基底还未筑牢,早除掉早少了一个心头祸患,虽然本来可能也造不成什么实质的威胁,可是被口水淹没多了,也会觉得心烦。
只是不知道许阑珊怎么样了。
澹无诗莫名有些聊赖,暗地里送出去的文书应该都到了那些大臣手上,想送进皇宫是不可能的,一只鸦雀都飞不进去,更别提出来了。
澹无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些大臣会乖乖听话,毕竟下场他们也看到了,不过他们暗地里是听澹无诗的话,而不是左晨。倒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之中澹无诗的威胁更大,只是澹无诗手上的筹码更多,利益和威胁并存,不需要多放其中任何一项的筹码,就足够让那些大臣低头。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他们的态度就足够了。
打仗从来都不是打一个人的仗,而是所有人都被困在一个斗兽场里,谁的能力大,谁的策略好,谁才能苟活在人世间,笑到最后。
墨汁从毛笔上滴下,砸开了一个字,直接毁了一幅快要完成,价值连城的作品。
澹无诗摆摆手,凝视了一会,最终放下了毛笔,示意下人来收拾。
钦天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散播开了消息,明日后便是登基大典。
许阑珊将重重的皇冠带上,穿上了厚重的龙袍,站在黄花镜前,只觉得步履维艰,动一下头仿佛就要断掉,走两步就已经胸口发闷,好在这几天他乖乖吃饭,乖乖喝了陈仁送来调养的药,桂花糕只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藏进了兜里。
背上的伤依然很狰狞,但是已经结了痂,送过来药物也很温和,以前多少残酷的严刑拷打都撑过去了,可是那日澹无诗给他上药,他却久违的感到了疼痛,还有说不尽的委屈。
眼前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天旋地转的可怖信号,穿上后虽然瘦是瘦了些,好在皇帝龙袍的气势足够强大,面无表情的撑完全程应该是问题不大。
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比那一日清淡了不少,可做的还是有些难以下咽,许阑珊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口,就穿上了龙袍,金灿灿的,有些刺眼。
“皇上,吉时已到,该前往太和殿了。”
门口的宫女通知道。
许阑珊有些忐忑,一步一步,迈的很慢,不过好歹是有些帝王的架势,他又没有做表情,便显得有些威严了。
太和殿外,登基的第一项议程就是祭天。
到了地点,许阑珊又被要求换上黑色的祭服,饶是有些心理准备,知道登基的过程会无比繁琐,在一套又一套要换的衣服面前还是有些破碎。
好不容易换好衣服,坐上了平稳的御辇,再到祭坛,净手,上香,最后宣读祭文,跪拜。
跪在蒲垫上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大理寺传来敲钟的声响,盘旋在苍穹中,久久回荡,像是在洗涤和诘问人们的心灵,许阑珊只觉得被敲动了魂魄,与恍惚中的钟声相重合,意外的想逃。
“礼成——”
奏乐在四周响起,许阑珊差点踩到衣摆往前栽,幸好稳住了身型,只觉得身旁的一切有些模糊又黯淡。
礼部尚书宣读着新君即位的诏书,保佑着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文武百官无不到齐,齐齐跪拜,许阑珊这才抬眼,看向文武百官,明明衣服都是一样的,颜色意味着大小官员之分,在一片人海里,澹无诗的身影就是很清晰,其他所有的官员都像是陪衬,而他和所有文武百官一样,低垂着头,行三跪九叩之礼。
“颁发圣旨——”
太监在旁边高声喝道,许阑珊接过早早就为他拟好的圣旨,提高了声量,努力让自己显得成熟而稳重。
毫无感情的读完了圣旨,左晨是丞相,澹无诗是御史大夫,仅次于丞相,然后便是大大小小,该升官的官员,该释放的罪犯,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兴。
兴,意味着国运兴盛繁荣,□□兴邦安民,文化上兴学重教,品德上兴德立人,外交上兴合致远,发展上兴世立新。
兴利除弊,此乃国之大事也。
好兆头。
澹无诗看着许阑珊的身影,好像从此刻开始,许阑珊就已经是一个勇敢而无畏的人了,他将茕茕踽踽的走过黯然万间,走向属于他的辉煌,以及它背后整个国家的辉煌。
而这份独一无二的重任,就是他的天运所在,无论什么事情,总要接受,而许阑珊做的很好。
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这一份独一无二的命格,属于许阑珊的就是许阑珊的,而他永远会站在你许阑珊脚下的台阶,仰望着他的神明。
不管许阑珊知道,又或是不知道。
宣读完圣旨,这才算许阑珊真正成为了这片神州大地至高无上的领袖,许阑珊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他们视线相撞了。
可是下一秒转过头去,准备坐上皇位的时候,许阑珊身形一振——
不好!澹无诗呼吸都顿住了,指甲狠狠的刺进掌心,嘴抿成一条线,这才遏制住了冲上前去的冲动。
他在四周都设立了灯火阁的暗卫,如果有情况变动,就会立马冲出来保护许阑珊,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以冲上去扶住许阑珊。
左晨站在旁边,望着细微趔趄的身影,非常不合时宜。
且只有澹无诗和他,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