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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壬寅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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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日,万物肃杀。
彭城从子时起,就渐渐沸腾。
温岫醒来便径自在自己的寝室里闭目养神,一刺史府的喧哗令他暗自警惕。天师道,在这彭城究竟如此繁盛?自下而上,自上而下,效行无碍!
隐隐的担忧从心底升起,温岫难以再静卧。
他坐起,轻唤一声:“轻烟!”
须臾间,温岫面前飘下一道身影:“二公子。”
“大哥处有什么话带来?”
“大公子请二公子务必守住彭城,直至立春后。”
“立春后……天师道……轻烟,除彭城这三日有道场外,其他各处还有什么异动?”
“二公子,老爷得了您的回报后,曾密令各地州郡详查天师道,除了一些贱民为生计呼啸聚集外,并无异动。”
温岫举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喃道:“并无异动……难道我猜错了?”
半响,温岫低叹一口气,旋即说道:“尽管如此,还请父亲大人多加留心朝野天师道妖众动向。另外,从今日起此后三日,你多留心孙彦、风信子举动。”
“是!”
轻烟远遁,温岫深思片刻,便有侍女上来替他更换衣裳。
徐徐的女子馨香淡淡在他身边围绕,勾起他些许的情、欲。他突然伸手握住侍女的下颌,便看见一张秀美的脸庞,眸子里一派柔顺,隐隐又有些渴望。
他深吸一口气,便觉小腹缓缓升起一股热流。
侍女也似知道,微微颤栗的清音:“大人……”
温岫浅浅一笑,正要伸出另一手……
门外突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喂!让温高门起床!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温岫眉头一展,松开侍女,轻轻说道:“下去吧。”,说罢自己挽了衣带。
那侍女未敢一语,眼角微微有些嗔怨失望,却是安静的退到了一旁。
温岫挥挥手,帐帏挂起,他走了出去,正见一身靛蓝色武士短袍的风信子迎面走了进来。他轻轻摇摇头:“难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难得你一大早就来找我?”
风信子走近了才看见温岫一身宽袍,只是下面穿了一条亵裤,上面的胸膛还是大敞,而眼角余光分明瞥见重重帐帏之内,又立着一抹浅蓝色纱裙……她眉头轻蹙,又用力嗅了嗅,便凑到温岫跟前,有些了然的贼笑:“你吹灯拉帘干事了?阿信来得不是时候!”,说罢转身就走。
温岫一愕,笑得有些勉强:“阿信,你是个姑娘家,别胡说。”
风信子回头,翻白眼道:“这也要装?我就不信你不要吃饭拉屎干、女人的,是就是呗,我又不笑话你。”
温岫又是眼皮一跳,看见风信子脚步不停的,只得走快两步拉住风信子:“阿信。”
风信子终于站住,有些整遐以待的双手抱在胸前。
温岫看见风信子脸上……是一种世事洞明的油滑世故,可他分明知道她这张脸下面是未经人事的无辜洁净。他还要用她的油滑世故,可是,他有点不是滋味,他……似乎越来越不希望经由他人之手发掘她的无辜洁净。那感觉,复杂而微妙!他失语。
风信子看见温岫半天不曾说话,又笑:“罢罢!你爱装我看不上,但也不关我什么事。喂,我今日想去凑热闹,与你报备,别说我耍心思偷溜。”
温岫微微叹气,浅浅笑道:“阿信,为什么今日要去?孙监军前日提议,这两日借着天师道信徒的口散布消息,说阿信你过两日要借着天师道在平天山的道场,破了荆阳困局。如此,你只需等到上山之日便可将乞伏国庆引出,这两日自然不必再出门。何况,人多,也不一定平安。”
风信子倒吸一口凉气,孙癫子竟然打这主意!
不过,如果事情真如温高门说的,尹融宁愿丢了南征也要拦着慕容垂,那乞伏国庆就算掉脑袋也必然要杀了她的,这么一个消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还真没把她这颗钓饵放在心上就是了!
嬉笑两声,风信子击掌:“好主意!温高门,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这话该倒过来说。无情婊、子、无义戏子。如此也罢,日后我是生是死,是好是歹,我不怨你,我也不欠你!”
温岫一径浅笑,拉着风信子的手轻轻松开。
风信子眸子一转,又笑得有点儿甜:“这么说你更该让我出去了,咱们上戏上足了,好叫乞伏国庆一去不回头哇!”
她还真配合!温岫心中又是一叹,而后温言说道:“这样,待我换件衣裳,陪你一共出去,可好?”
风信子翻翻白眼,心中一哂,暗道,小样,不让你去你必然起疑,让你去我又未必跑的开……权衡之下,她撇撇嘴:“去呗,谁拦得住你温高门?”
未几,风信子同温岫一同出门。
彭城今日格外热闹,男人女人,老弱病残,一街的人好似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似的。
尽管温岫知道彭城有多少登记在案的户籍,他还是微微皱了眉头,天师道在彭城如此影响?上至达官贵族,中有参军甲士,下至贩夫走卒,只为孙天师忌日,就如此不分尊卑的呼啸聚集,实在令人惊心!
这边忧叹未了,那边风信子也着实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一味的凑热闹,哪儿人多就拉着他往哪里钻。偏偏他素来独来独往,最觉得摩肩接踵的惹人厌烦,尤其他身份贵重,只有远离烦嚣的供人仰望,而从无如此挤迫。
可惜,这原本就是风信子的把戏。一个人再精明,也改不掉自己的习惯癖瘾,她一早算准温高门不可能在品流复杂的人群里精准追踪她!她拉着他在市井穿行,不过钻得半条街,温岫带出来的护卫早已经被冲的七零八落。风信子瞅准机会,前涌后继的人群中撒手,将温岫甩在茫茫人海之中。
温岫喜怒不形于色,但心里到底有些情绪,待他警醒时,手上风信子那凉凉的触感只剩下残留的一点幻觉。他想要拔地而起,奈何人群之内良莠不齐,他总归害怕伤及无辜。等到他勉强挤出人流,他才明白,他究竟还是小瞧了风信子!
风信子把温岫抛在脑后,拼命在人群里穿梭,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毫不为过。不过她虽然年轻,却已经是老江湖了。做买卖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敢说买卖做成了,何况这次买卖不寻常。
越往城西,人越多,到了清虚观,简直就是水泄不通。风信子被挤得头痛,她抬头看看太阳,暗自着急。冬阳已然升起,辰时就在目下,而她尚未进得清虚观……
就在这时,风信子突然觉得手上一紧,却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而后有人在她身后用吴语耳语:“顺着人流进观!”
风信子心中一喜,面上分毫不露的,一边高叫“别急、别挤!”,一边却拼命往前挤去。
滴答滴答……风信子心中成了一个滴漏,滴答得计数。足足一刻钟后,她才挪进了清虚观。
人仍旧很多,多到难以动弹。风信子有点儿难以置信,这样子,怎么谈买卖?
正想着,层层帷幔映入眼帘。摩肩接踵的人开始拥着风信子往那帷幔中涌去,推得风信子不由自主。
眼前的光线渐渐暗去,风信子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前后左右的人变得稀少,手上拉着人的感觉开始清晰起来,而周围却人影瞳瞳……这帷幔竟大有蹊跷么?风信子还未想完,身后之人猛然一推,风信子一大踉跄,便落进了一处处所……
风信子不由一惊,回头看去,空无一人,她连引她进来的人都不曾看清!又转头看去,她便发现她仿若置身于一处密室中,四周火把亮如白昼,除此之外,这地方连一扇窗子也没有。
这儿,应该是隐藏于那层层帷幔中的?果然古怪,却又巧妙!风信子四周打量,心中暗自警惕。按道理,这儿应该是天师道的道场,却留着一个密室与她做买卖?莫非……这买卖还真与天师道有关?
风信子紧了紧手中的出云剑,眸子露出肃杀神色。
正四处看着,风信子正前方突然冒出一个白衣人,带着重重纱帽,只露出一双眼睛。
风信子定住脚步,看着来人。
白衣人并无废话,只从袍袖内举出一方牌子,烛火下金光闪闪。风信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块“太平洞极经”的金牌,递上前去。
白衣人眼光一闪,便从风信子手中接过金牌。两方金牌一正一反,契合若符。白衣人眸子闪过笑意,却是一言不发的将两面牌子又交还给风信子。
风信子一愣,伸手把牌子接过来细看。只见两面牌子一阴刻一阳刻,皆是篆书“太平洞极经”,精巧之极,契合无缝,真正是无从伪造!接上头了!风信子一喜,连忙问道:“敢问仙人,什么买卖?”
那白衣人却没有回答风信子的问题,只收走了金牌,一闪身,如穿墙过壁一般瞬间不见。
整个密室又只剩下风信子一人,风信子举着手中的两面金牌,只觉得莫名其妙。
正在这时,密室上方传来声音,那声音……风信子无从描述,只觉得突兀嶙峋,非人间所有,显得怪异非常:“风信子,室中一高几,上有一盒,内中便是你此行买卖。事成,你可得那两面金牌做酬金。”
风信子默然转身,悄无声息中,密室中央竟然升起一高几,上面独独放了一只锦缎小盒。她抿抿嘴,上前拿起盒子,打开……
盒中有一支玉搔头,那款式极简单的,却显然是有人常年用着的。玉搔头下面一张纸,风信子捡起,打开,三字映入眼帘:
“破荆阳”
破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