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兰》银衣香青

36、宋悯庭兰游春

　　八月。
　　兰游春跟公司请了假，回家帮爸妈搬家。
　　这是兰建红第一次不希望见到兰游春，他对平宗有五十年的感情，现在却要拔出根，搬到另一处生老病死。可是他的土地已经被占，建成工业园区了，栽烤烟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种地的人也越来越少，老的少的年轻的病弱的，全都流向大城市。
　　兰游春一向很听他的话，就在谈对象和这件事上十分固执，说什么也不听，非要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来。
　　平宗新修了条高速，正好经过宋家曾经的别墅。明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但兰游春只是无意一瞥，当年那场大火又好似近在眼前，相关的新闻播报也犹在耳边，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并不打算回忆那些如梦般的往事。
　　兰建红也在此时正好说话：“我们答应你搬去津北住，你怎么不答应我们去相亲呢？”
　　“就是，”刘秀芸也附和道，“村里和你一样大的都二胎了，你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我说春儿，钱赚够了，就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吧。”
　　“……再说吧。”
　　兰游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十年了，他还是忘不掉姜笙。即使那晚之后他们再没见面，没有任何联系，他也无法忘怀他和她的那段美好的大学时光。
　　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来，兰游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兰游春伸手要挂，那边才突然说话：“兰游春，我要结婚了。”
　　手机连了车里的蓝牙，兰建红和刘秀芸一听是女生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在听到女生的话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家儿子。
　　兰游春神色未变，只是卷起衣袖露出的那一截手臂上青筋横生，握方向盘的手指尖泛白。兰游春嗯了一声，说：“恭喜你。祝你和你的先生百年好合。”
　　“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姜笙说，“我们十年前都没有好好道别，兰游春，你来吧。”
　　兰游春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也好，也好。
　　终于可以死心了。
　　姜笙的婚礼在周天。兰游春安顿好父母，回家看着自己衣柜里的衣服发呆。门铃响了好几遍他也没听见，直到那人拎着水果边喊他的名字边轻车熟路地来到他的衣帽间，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赵吉安五年前说要去外面闯荡一番，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整整五年都没跟家人跟兰游春联系，他爸妈给赵吉安注销了户口，归入死亡人员。自此兰游春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而一直在网上聊的林京与，也渐渐地跟他越走越近，成为了新的最好的朋友。
　　林京与把水果放好，倚在门框上问：“你在干什么呢？在家为什么不来开门。”
　　兰游春说：“我喜欢的人要结婚了，我不知道穿哪套衣服去比较好。你帮我挑挑？”
　　“兰哥，你还挑什么衣服，你逗我吧？”林京与走到兰游春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凑近镜子说，“你看看你这张脸，这身材，穿什么会不好看？”
　　“……”
　　兰游春怎么看自己怎么别扭，林京与凑那么近，他都能闻见兰游春刚洗过澡，身上未散的沐浴露香味，他很想埋到兰游春颈窝去，狠狠嗅一大口。
　　“问你也没用。”兰游春耸了耸肩膀，林京与识趣放手，抱着手站到一旁。
　　“我还说周天让你陪我去看展呢，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了，兰哥，你都爽我几次约了？”
　　“那你陪我去参加婚礼？我一个人去还是有些尴尬。”
　　“就等你这句话了！”
　　林京与欣喜若狂，拿上自己的车钥匙说，“我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开我的车去，你换好衣服在楼下等我就行。”
　　兰游春最后选了一套中规中矩的西服，只是他没打领带，白衬衫解了一个纽扣，露出他白皙的脖颈，手腕上的衣服也和以前一样卷起来，胸前找来快要落灰的胸针别上，头发也做了个造型，穿上锃亮的皮鞋就下楼了。
　　林京与看到兰游春时，眼睛噌地就亮了。兰游春不打扮就够让人过目难忘了，现在简单拾掇一下，兰游春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姿色越发引人注目，久不能回神。
　　真令人嫉妒啊。林京与想。他以为帮兰游春逃出宋悯庭的牢笼，他就有机会了，但兰游春心里一直都有朱砂痣，白月光。现在白月光要嫁人了，兰游春应该要释怀了。他也准备好了，这么久了，兰游春也该属于他了。
　　姜笙的婚礼办得很隆重，兰游春黏在姜笙身上的目光在他们交换完戒指后，他才看向姜笙的丈夫。是个温润儒雅的人，他一定会对姜笙很好，这就够了。
　　吃过饭，姜笙换下婚纱，找到了兰游春。他们走到后花园，在喷泉旁坐下谈话。
　　姜笙转着手上的戒指说：“请你来，除了道别，我还有话问你。”
　　“你说。”
　　“宋悯庭死了，困住你的人已经没有了，你为什么也不联系我，不来找我？”
　　她也想过联系兰游春，却又怕兰游春已经变心，她根本没有勇气给兰游春打电话，在舞台上的她光芒万丈，可在兰游春面前，她总是觉得自己黯淡。
　　“姜笙。”兰游春苦笑着看着姜笙，眼泛泪光，“我知道我喜欢女生，一直到现在也是，可是你也知道之前那些肮脏恶心的烂事……我没办法，我自己也困住自己了。”
　　“我明白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她满意了。兰游春跟她想的一样，忠贞又赤忱，只是命不由人，造化弄人。她微微笑着，站起身来，说：“那……再见了兰游春。快快好起来吧。”
　　兰游春也笑了起来，一如从前：“再见。”
　　这场无疾而终的，不能称之为爱情的爱情，终于结束了。
　　婚宴结束，随即暴雨倾盆。
　　车道上堵满了车，兰游春盯着雨刷发呆，林京与看着兰游春出神。
　　汽车红色的灯在灰暗的天色中不停闪烁，雨珠一点都不温柔，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兰游春偏过头，看向车窗外。
　　旁边停了一辆价格不菲的豪车，车窗放了一半，兰游春在模糊的一道道雨痕中，看清了那人的脸。
　　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他也记得那张脸。眉压眼，上挑的眼型，锋利的下颌线，以及，看向自己时，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雨落下的速度在此刻变慢，无数的雨，犹如泪水从那人眼睛流下。
　　他仓皇扭过头，在心里否定，不可能的，宋悯庭当年冲进火海自杀了，新闻报道不会有假的。是他喝了酒，有些意识不清了。
　　他捂着头揉了揉头发，问：“还要堵多久？”
　　林京与说：“应该快了，在走了。”
　　话音刚落，前面的车就启动了。兰游春靠回椅背，林京与正要起步，兰游春这侧的车窗被敲响，兰游春降下车窗，看到人的那一刹那，他几乎要跳起来：“吉安？！赵吉安！你这些年去哪了？”
　　赵吉安嘿嘿傻笑着说：“我就说看着像你，真的是你啊！”
　　“别站着淋雨了，上车说吧。”后面的车摁喇叭摁个不停，林京与提醒道。
　　赵吉安坐上车，兰游春也退到后面去坐。他有很多话要问，在脑袋里仔细捋了一遍，他刚要开口问，赵吉安突然拉起了他的手，他正疑惑，赵吉安自言自语道：“真的还没消，这么多年了……”
　　“等下，我先问你……”
　　“你要问的我都会告诉你，”赵吉安从兜里掏出一只做工精巧的绞丝镯，套在兰游春曾经割腕的那只手上，“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要是拿我当兄弟，就不能摘下来。”
　　哪有兄弟之间送手镯的？兰游春心中起疑，他看着几年未见的赵吉安，原先他只是又黑又壮，现在似乎多了些阴狠。
　　兰游春哦了一声，摸着手镯转圈，在手镯最里面一圈，他似乎摸到了刻字凸起，一点一点描摹，感受出那字母缩写后，兰游春瞳孔皱缩，心脏怦怦直跳。那上面写的是——
　　SMT&LY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