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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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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暑气正盛,才清晨八点半,室外就已经成了蒸笼,知了更是不知疲倦的藏在树木枝叶下鸣叫不绝。
窗户被打开,静谧的空间瞬间嘈杂起来。
刺目的阳光、刺耳的蝉叫,床上熟睡的女子蹙眉抿唇,本能翻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江吟熟练的掀开薄被,攥紧床上人儿细白的手腕,将人硬生生拖拽起来,不容置喙道:“起床收拾,去相亲!”
“不去!你指定没跟人说我是精神科医生,我去了,也是白跑一趟。”莫桑芋不乐意极了,被捏住的细白手腕因为挣扎,留下了浅浅的红印,又被她在挣动间刻意露出。
腕间的红印实在扎眼,莫桑芋皮肤从小就白嫩,又娇生惯养着长大,用力稍大些就会泛红,像打了她一顿似的,小时候没少拿这一点来装可怜,实际上只是看着唬人。
江吟对此都有后遗症了,下意识松手。
又被这小妮子给得逞了!
莫桑芋久没听见声音,悄悄的睁开一条眼缝,她亲妈江吟女士正拿着手机翻通讯录。
“喂?赵姐啊,你直接让小尚来我们家……”
莫桑芋惊坐而起,夺过手机一看,颓唐道:“又来这招!”
她打小天不怕地不怕,但只有一点——爱美,重视穿着打扮,尤其在意脸。
如果让相亲对象直接来家里,看到她现在这副乱糟糟的样子,莫桑芋恨不得在家挂根白绫就此了结。
再说了,谁家相亲是在女方家里的?太没面儿了!
“我回国才一周,您效率真高。”莫桑芋吐槽完,又拉长声音,“妈……我真没恋爱的打算。”
“没商量,都28了,还没谈过恋爱,我都替你臊得慌!赶紧收拾去。”江吟见莫桑芋还是没动静,晃了晃手机威胁。
“哦……”即使不甘不愿,在打扮自己这件事上,莫桑芋也从来不会含糊了事,就连平时单纯取快递,都要前前后后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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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衬衫,白色伞裙,系一条黑色细皮带,简约清爽。莫桑芋顺了顺微卷的浅棕色长发,在全身镜前欣赏一翻,满意的点头。
莫桑芋骨相清冷,冷脸时矜贵,浅笑时又能很好的化解疏离感,通身气质更偏温和,恰如冬日暖阳。自然的杏仁眼,用深色眼影晕染开,在漆黑瞳仁的加持下,又让她的五官显得很大气。
别看她在亲人面前性子不着调,实际上也是个行事有章法,气质清冷大气的女生。
莫桑芋朝手腕喷香水,再轻点在下颌线上,随后挑了款白色的包挂在肩上,伴着木质楼梯的踩踏声:“妈,地点。”
“盛达广场四楼清灵茶坊05号包间。”江吟女士正拿着水果刀削苹果。
这把水果刀设计得还挺有意思,莫桑芋走到江吟旁边时还多看了几眼:“妈,你这水果刀哪儿买的?我还挺喜欢,等过段时间我搬出去住,也添置一个。”
“行,赶明儿就去给你买。”江吟抬头看到莫桑芋的打扮,满意的点头,随后叮嘱道,“小尚是大明星,你也戴个口罩,小心你两被拍到。”
莫桑芋浑然不在意,小声嘀咕:“谁家大明星会来相亲啊,其实是小糊糊吧。”
“嗯?”还不等江吟女士展开爱的教育,莫桑芋手中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
吕护士长?
今天是莫桑芋正式入职前最后一天休息日,能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肯定是跟工作有关的急事。
莫桑芋想起什么,将手机屏幕面朝江吟晃了两下:“医院。”
涉及工作,江吟立刻噤声。莫桑芋从国外博士毕业回来才一周,在枫宜市精神专科医院办理入职后的第二天,正是关键时期。
“桑芋,刘医生突然来医院了,能停留一个小时,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可以!马上来,麻烦吕姐帮我招待刘医生了。”
莫桑芋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一刻不停的快走到玄关换鞋,“妈,相亲的事你帮我推了吧,那个相亲对象,小尚是吧,今天他因为相亲出的钱,我给他报销。我放了他鸽子,这就当赔礼了。”
“推什么推,我去再约个时间。你放心去处理工作,其他的,妈帮你搞定。”江吟拿着张单子走过来,在莫桑芋出门之前塞给她,“小尚的基本情况,你记得看。”
“行行行,走了啊。”
莫桑芋一边跑,一边把单子随意塞进挎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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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早高峰依旧没结束,马路上堵得死死的,一辆车紧靠一辆,也不知怎的,今天追尾事故也频发。车主们心情烦闷,索性打开车门站在路中央掰扯起来。
路口的交警在烈日下挥动手,竭力疏导,可仍旧不见有半分好转。
莫桑芋看向车头的黑色电子钟,早上十点零三分,距离出门,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正常情况下,莫桑芋从家到医院,坐地铁需要花五十分钟左右,想着打车快一点,结果倒霉催的遇上严重堵车。
堵车队伍纹丝不动,莫桑芋频频确认时间,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次错过再难找到机会。
车内压抑得紧,她将车窗打开透气,却只感受到阵阵热浪,还夹杂着车尾气的味道,愈发难耐的四下张望。
虽才回国没几天,但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城市,莫桑芋回忆附近的地铁站位置,随后利落的说道:“师傅,我就在这里下车。”
“诶!”师傅把车锁打开,“麻烦给个好评啊。”
“一定。”
莫桑芋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庆幸穿的平底鞋,没在关键时刻拖后腿。
她一边狂奔一边将手伸进包里翻找,拿手机的同时带出一张相亲单,被跑动时带起的风携卷而走,命运难料。
莫桑芋先付了刚刚的车钱,又给吕护士长打电话:“吕姐,我可能赶不上,要麻烦你帮我拖延一会儿了。”
吕护士长人好,也热情,莫桑芋第一天去医院,就是她领的路。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我尽量啊,刘医生看着也赶时间,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抓紧来。”
即使经常锻炼,全程加速跑也让莫桑芋大喘气,话说不匀:“谢,谢谢啊!”
挂断电话,注意力回到正前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看起来胖胖的男人面朝着她走来。这人始终直视着前方,一点都不曾偏移,眼神却涣散无焦点。
他的身形佝偻,肚子上堆叠的肥肉即将把衬衫扣子蹦开,两手踹在裤兜里,右手小臂的肌肉在用力,有个物件贴着掌心从兜口露出了一小截,莫桑芋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看着还有差不多一米的距离就要相撞,莫桑芋忙向一旁跨了一步,奔跑着跟这人擦肩而过。
一瞬间,好像闻到了酒味。怀着一点疑惑,继续向地铁的方向跑。
几分钟后,她拐了个弯,甚至都能看到前方几百米远的地铁入口,却硬生生的停下了,转身就往回跑。
那人裤兜里的是一把水果刀!跟江吟女士用来削苹果的那把水果刀的刀柄长得一模一样。
“你好,我是枫宜市精神专科医院精神科的主治医生莫桑芋,年江区兴阳路盛达广场B号门有一位疑似处于发病状态的酒依赖患者,身上携带凶器,请尽快出警,顺便把120也叫来。”
仅仅是一分钟不到的照面,莫桑芋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她也不敢赌是错的。
回到了跟胖男人擦肩而过的地方,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原本嬉笑交谈的行人满是惊恐,有人跑走,有人围观,有人报警,还有胆子大的人忙着录像。
人群中,胖男人拿水果刀挟持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士,神色狰狞,一双眼睛充满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好像他们是洪水猛兽。
说米元是胖男人其实并不准确,观察的时间长了才发现,他只是衣服穿得宽松,肚子鼓起一个特大号的啤酒肚,把衣服撑了起来,脸上又是天生的多肉感,晃眼间才会有胖的错觉。
实际上看他露出的手臂,干瘦无力,本身是偏瘦的类型。
“不要过来,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米元怒吼,将女生的双手死攥在背后,另一只手持刀抵着她的脖子,锋利的刀口距离皮肉不过一两毫米。
看似凶狠,细微的颤音却又暴露了他此时的恐慌。
但表面混不吝的模样仍然能吓得围上来的人群纷纷后退,恰好把莫桑芋和刚走到她身旁站定的人露出来。
“嗬!”米元从喉管发出恐吓声,仿佛再一激,就会暴怒失控。
瞳孔对光,反应迟钝,但言行举止又毫无障碍。
正是处于幻觉又易爆易怒的状态!
莫桑芋的视线移动到米元握刀的手上,虽细微,但仔细看也能发现,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不像是因为周遭环境而恐惧的颤抖,而是无意识的,不受思维控制的抖动。
联想到之前擦身而过时,米元身上淡而不浓的酒味,应该是因为一定时间内没喝酒才导致发病。
莫桑芋顾不上看身旁站着的人是谁,白皙如玉的手抓住身边人赤裸的手臂,触感结实有力,只来得及判断出这人性别为男。
她的视线从头到尾没从挟持着人质的患者身上移开,来不及解释,大胆一赌,低声道:“快去买瓶酒过来!我是精神科医生,相信我。”
尚琛低头,两人的肤色差不大,却依旧刺激他的眼球,或许是没立刻得到回应,心急之下,软白的指尖压紧,将紧致的肌肉摁出几个极浅的小坑。
尚琛稍用力便挣脱,离开时带动了周围的空气,掀起一阵热风吹在莫桑芋的身上。
是去买酒了吗?
莫桑芋不确定,同时也别无他法,她不能离开这里,只能做好得到最坏结果的准备,专心应对眼前的米元。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莫桑芋因为刚才的奔跑,脸上还有薄红,头发也有些凌乱,看着颇狼狈。
即使如此,莫桑芋通身的气质依旧宁静柔和,声音像静谧的山谷里缓缓流淌的泉水声:“先生,我能理解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
她做过专门的声音训练,很少有患者能全然不被影响。米元也不例外,他将注意力放在莫桑芋身上,打量得很仔细。
“我见过你,你运气好。”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莫桑芋明白了,刚才如果不是她主动躲开这人,现在被挟持的对象就会是她!
她不能确定此时在米元眼里,世界是怎样的,周围的是人,还是其它物种,患者的思维方式一向难料。
但她知道一点,这里的一切对米元来说很危险,迫切的需要一个同盟。
“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同类,所以回来看看。”见米元听到这句话后表情松动,莫桑芋镇定的继续道,“跑了一路,我先喘口气。”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表面上是莫桑芋在调节呼吸,实际上是她有意识的在引导米元跟着她的节奏调整呼吸,平静情绪,然后再进行沟通。
发病状态下的精神疾病患者实际上很难沟通,通常都需要多人使用武力镇压。但现在显然不是能使用武力的时候,莫桑芋只能顺着米元的话,安静的交流,试图攻入他的内心。
大多数时候是米元在兴奋的诉说,让莫桑芋渐渐了解他眼中的世界,而莫桑芋要做的就是认同他。
周围的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神色各异,但谁也没有吭声,就连被挟持着的女生也停了呜咽声,放缓了呼吸,不敢做出任何可能激怒米元的举动。
不远处的马路上,堵车的车主们焦躁的不停按喇叭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时长时短,又像是围观人群心中的警笛。
一瓶开盖的酒递到莫桑芋手中,但在米元的眼皮底下,她除了接过,并没有其它多余的行为。
莫桑芋没有着急,仍旧用语言引导,在合适的时机拿着酒瓶不急不缓的靠近。察觉米元变得警惕,她就暂时停下,如此重复,直到走到米元面前。
这瓶酒的酒味很浓,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很快吸引了米元的大部分心神。
莫桑芋举着酒瓶,举了整整五分钟,米元终于控制不住的伸出左手来试探的抚摸瓶身,右手却仍旧握着水果刀抵着女生的喉咙。
分不清是过于警惕,还是兴奋得手抖才将刀口压近,最终在女生喉咙上划出一道小口,渗出血来,女生眼尾浸湿,泪水一滴接一滴的无声滑落。
米元抚摸酒瓶的手因为过于兴奋,抖动得越发明显,连同握着刀的手也颤抖着,力气明显变小,注意力往莫桑芋这边转移。
原本温柔似水的莫桑芋突然动作,抓住机会扯开米元握刀的手,同时将被挟持的女生推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米元脸上的肉都在怒颤,尽管手还在抖,仍拼着最后的力气握紧刀刺向莫桑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