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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箭三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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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长部署之令效率极高,很快就查出医疗舱的治愈功能早已被人破坏,营养液中发现了掺着少量记忆泡的成分。这种记忆泡含有致幻和入梦的功效,长期使用会让人从此长眠不醒,变成类似于植物人的存在。
祝明愿在总长面前一改闹脾气的形象,跟刚才大喊大叫的模样判若两人,安静得像被夺了舍。有人见事情败露,求饶的求饶,被总长一挥手打入牢狱。
可有个人大概是穷途末路,忽然暴起扑向祝明愿,可一下子就被卫兵们拦了下来,那人大喊道:“祝昔!你不得好死!”
这句话对于一个刚重生的人来说,简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祝明愿不由得一颤,咬了咬牙。
没想到有人比他发作得更快,穆夜恒迅速地上前去,反手狠狠把那人扭至跪地,咚的一声,听着都膝盖发疼。士兵们很快堵上了那人的嘴,把人拖了下去。
祝明愿一整个愣住,眼睁睁看着穆夜恒若无其事的回到医疗舱旁边。
不是,哥们,虽然很解气,但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上辈子的穆医生是个端得四平八稳的和平主义者,又冰山又文明,还经常阻止祝明愿发怒动武。眼下这人明显精于武打啊!
穆夜恒道:“先疗伤。”
老总长祝启行亲自调度来了首都星最好的医疗舱,把祝明愿按进去,一个劲地叫医生检查这检查那的,简直在意得不行。祝明愿只觉得身上的疼痛很快就像流水一样淌走了,轻飘飘暖洋洋的,意识都有些放空。
祝启行在外面絮絮叨叨地哄他,隔着一层玻璃,声音都有些失真:“你从小过得太苦,是爷爷错了,让祝正昱那个臭小子把你带去前线,可……他也是迫不得已,眼下他牺牲了,你不要怨他,怨爷爷吧……”
上辈子祝明愿就与老总长聚少离多,从没听过这些话。他想起十五岁意外发生时,父亲最后那个严肃又悲伤的面容。
泪意渐渐上涌,可他不敢表露,只能哽着呼吸微弱地挤出一句话:“不怨你们。”
说到底还是他太小了,太懦弱,又太拧巴。
穆夜恒始终安静地站在另一侧,默默检查医疗舱的数据,不笑的时候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但祝明愿却觉得,他没有上辈子那么冰冷了。
没过半小时,祝明愿就已经恢复过来,自觉已经能跑能跳,赶紧想溜出去。结果老总长把他按住嘘寒问暖,像是把半辈子的话都说了一遍,补偿似的巨大热情扑面而来。
祝明愿心想,那么唠叨的爷爷,到底是怎么养出他那个锯嘴闷葫芦老爹的?不过转念一想,闷葫芦老爹不也教出了他这个倔强骄矜的儿子吗?
祝启行苦口婆心地劝他:“这些天就好好休息,不乱跑,爷爷给你加餐,啊?”
祝明愿拗不过他,小鸡啄米地点头:“爷爷,您事务繁忙,眼下已经过了三个系统时,真不要紧么?”
祝启行胡子一翘:“乖乖,爷爷不忙,今后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爷爷给你出气。噢对,厨师们已经到了,你这些年在前线瘦了不少,快吃些山珍海味补补。”
祝明愿叹气,俗话说“有一种饿叫爷爷觉得你饿”,在婉拒但又拒不成地尝了七七四十九道菜肴后,他只想对除了爷爷以外的厨师说“求求你们快走吧”。
谢天谢地,就在老总长继续加菜的时候,几条紧急军令急需处理。祝启行揉揉孙子的头,终于舍得离开去办公批复文件。
好不容易得了清净,祝明愿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看自己的掌心。这手掌带着细细的茧,指尖瘦而细长,是属于十五岁的自己的手。
穆夜恒道:“总长给我发了讯息,往后我会作为您的专属医生,照顾您的起居。”
祝明愿并不意外,诚恳地说:“好,谢谢你。”
穆夜恒倒像是惊讶了一瞬,但这神情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成了温柔的面无表情,冲祝明愿点点头。
上辈子,祝明愿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可是抗拒得要炸毛了。专属医生?笑话,他小时候在父亲的军队里摸爬滚打,有一次生病,随军医生特别关照了他好几天,结果病没好就被父亲拎起来教训了一顿,告诫他不要在军队还耍少爷脾气,严禁特殊待遇。现在他无病无伤的,就更不需要这种对待了。
祝启行拿他没办法,而他也与老总长不熟,常常聊一半就头也不回地强行跑掉,喊都喊不回来。
眼下重活一次,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几分愧疚。祝明愿坐着,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
穆夜恒停下检查仪器的动作,向他走来。在人靠近的那一刻,祝明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朦朦胧胧,却又无比熟悉。
穆夜恒微微颔首,似乎在回忆着过去:“陆清月院士是我的恩师。”
陆清月是祝明愿的亲生母亲。
祝明愿霎时间一愣,明白了上辈子穆夜恒对自己无缘无故的上心何故而来——
穆夜恒缓缓地继续说道:“您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医生,我年少时有幸得她教导,受益终身。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也知道了您的真名。”
祝明愿心情复杂,上辈子的穆夜恒,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照顾他这个孤辟暴躁的小少爷呢?
在他一次次受伤,一次次违抗医嘱扬长而去,直到最后在意外中牺牲,穆夜恒又该是什么心情?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巴巴地掏出一句心窝子的话:“有您这样优秀的学生……妈妈一定很高兴。”
他甚至用起了敬称。穆夜恒蔚然勾起一抹笑容:“您太客气了。”
大冰山又笑了,老天。
祝明愿深呼吸,想起上辈子他俩都是直冲对方你来你去的,像现在这样“相敬如宾”,古怪得像见了鬼!
他挠挠头:“那个,你救了我,以后我们就是统一战线的人了,这件事情就作为咱们之间的秘密,连爷爷也先不要说……我们和平相处,也不必说这些称谓,好吗?”
穆夜恒爽快道:“好。”
祝明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强心脏,无缝接受的自己重生的现实,大闹一场见到了从前生疏的爷爷,还硬着头皮缓和了跟大冰山的关系,简直是一箭三雕啊!
但是眼下谜团重重,他还有好多事情需要调查。祝明愿急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没有疑问了,医疗舱应该把我治好了吧?我走了。”
穆夜恒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他:“不,你没好。”
祝明愿:“?”
穆夜恒一指医疗舱上面的注意事项:建议病人静养一周,清淡饮食,注意睡眠,减少情绪波动,定期定量服药。
祝明愿差点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没事吧?”可是想到自己上辈子口不择言的狗脾气,忍了又忍,自认倒霉地解释道:“我已经躺了好几天,再不走走就要长蘑菇了。”
穆夜恒果然不肯通融病人到处乱跑,无情地下令道:“那就坐着。”
祝明愿无声的磨了磨后槽牙,又回忆起了上辈子对这个大冰山的无奈吐槽。他没精打采地一耷拉,蔫蔫地嘀咕道:“好吧。”
穆夜恒诧异地扫了一眼乖乖坐好的祝明愿。少年黑发白肤,五官明明是锋锐毕露的模样,灰蓝色的眼睛却蕴着沮丧,像极了一只委屈的流浪猫。
他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看祝明愿。
祝明愿在百无聊赖间,盯着穆夜恒的背影思考了很久。穆医生原来是母亲的学生,怪不得他的医术高超,为人处事也那么严谨。
母亲似乎也是这样的人……也许吧。
不能怪他记忆模糊,毕竟陆清月院士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离世了。
他三岁那年,整个联盟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梦魇症”。这是联盟资料记载过的一种时代病,病人症状为多梦难醒,严重者甚至从此不再睁眼,只能在梦境中度过一生。
那段时间,各大星系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危机。首都星的医疗水平相当高,但还是有不少孩童陷入了长眠。主星如此,周边大大小小的矮星更是受灾严重,有的星球滋生出来专门引人入梦的怪物军团,有的星球则被整个梦泡完全包裹,陷入了梦境的时停状态,形势迫在眉睫。
在危急关头,远在首都星外围驱散梦境游物的随军部队发来了一条资讯,军队中的陆清月院士研制出的“碎梦剂”已进入临床阶段。
碎梦剂效用极佳,病人注射此剂,不多时便会梦境破碎消散,从此再也不会做梦,从根源上解决了长眠不醒的病症。
但陆清月院士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为了保证碎梦剂的安全性,她忍痛让自己年仅三岁的双胞胎儿子试药。战场上形势危急,长子祝朝最终不幸病变夭折,而幼子祝昔则安全苏醒。在梦境游物的围追堵截之中,她抱着长眠的祝朝以身作饵引开了怪物。
而活下来的祝昔,则被放进了不起眼的漂流船舰中,连着抗体被一同带回了首都星。
祝明愿其实对这段记忆很混乱。
年幼的他刚开始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无助地发抖流泪。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舰艇内完全黑暗的环境压迫得心理崩溃,像疯了一样扒着舰艇的门,渴望跟着母亲和哥哥一同离去。
到最后首都星的上层接应到他时,他已经冷漠而茫然地在甲板上躺了不知多久,无血无泪,眼睛睁着,灵魂却像是已经破碎。
唯一贯穿始终的,是有个人在黑暗中不停地对他说:“坚持下去,祝明愿,带着你哥哥的那一份,带着所有牺牲战士们的希望,活下去。”
“求求你,明愿。”
到最后,那声音似乎都有些哽咽。
但祝明愿被救下送入抢救室,苏醒之后再次问起那天的状况时,得到的回应却是:漂流舱内只有他一人。
也许是在泪水中恍惚了心智,也许是在黑暗中产生了幻觉,总而言之,从那天起,祝昔就成为了祝明愿,但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他愧对这个饱含希望和期冀的名字。用母亲和哥哥的牺牲、无数将士的血泪凝聚而成的这个名字,实在太过沉重,他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