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现实世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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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开门的声音，半倚在窗台的黑发少年闻声寻迹，如吸血鬼般苍白的肤色，目如点漆，嘴唇像春天的樱花般淡淡的粉，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形貌昳丽，雄雌莫辨，映照在窗外的繁花绿影中，美好得恍如一幅油画。
饶星明恍惚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幅景象，剧烈的头痛让他趔趄几步后退，被米迦勒搀住。
黑发少年不悦的撇嘴，一开口就把美好梦幻的氛围感毁得荡然无存：“我还以为治疗成功率100%的心理治疗师有多厉害呢？原来只是普通的大叔啊。”
饶星明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拳头邦邦硬，只想用物理正义给他纠正三观。
黑发少年勾起嘴唇，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
饶星明蓦地明白了苏茗的意图，他想通过激怒的方式掌握谈话的主导权。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恐怖如斯。
饶星明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保持高度警戒，面上却只是平淡地坐下，拿出笔记本写写画画。
他垂眸轻描淡写：“你好，我是饶星明，是你选择的心理治疗师，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心理治疗师和被治疗对象是互相选择的关系，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照片和擅长领域（治疗诉求）。饶星明每天会收到很多申请，如果有档期的话，他就会随手选个顺眼的。
黑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仰头对视，纯黑的瞳孔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使是光落到边缘也会被吸走。
“你的眼睛是很淡的琥珀色，像宝石一样，比梦里好看。”黑发少年如同着了魔般伸出手，像是要触摸他的眼睛，如钢琴家般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落下前被米迦勒攥住。
米迦勒把苏茗架回了座位上，用天使般圣洁美丽的微笑警告道：“小朋友，你不是一直吵着要见心理治疗师吗？无礼的话，会见会提前结束哦。当然，饶医生，你要是感到不舒服的话，也可以现在结束会面。”
这家伙总算有用了一次，饶星明脑海里刚泛过这个念头，米迦勒又来了一个飞吻。
呕！
苏茗安分了不少，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抠手指：“饶医生，你来之前应该看过我的档案了吧，想问什么你就问吧，别拐弯抹角了。”
还是攻击性很强啊，但苏茗正处于狗嫌猫厌的年龄，倒也正常。饶星明哑然失笑，突然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苏茗表现得实在是太正常了，表现得比饶星明见过的任何一个治疗对象都正常，而这种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在獬豸的办公室，饶星明看到了前段时间在社交媒体上被疯传的一段视频，虽然事后有剧组出来认领，说这是他们正在拍摄的电影画面不慎泄露，并“善意提醒”：传播可能会造成侵权，片方保留诉讼的权利。
但仍有好事者以文字的形式言之凿凿地控诉，他（她）亲眼看到了现场“。
之所以没有配以画面，是因为相关视频在网上消失了，甚至包括存在本地硬盘的那些。
饶星明也曾扫过一眼，而现在，他看到了未曾泄露到网上、由路边监控从不同角度的拍摄。
视频里，一辆重型机车急驰穿越繁忙的街道，经过一家甜品店时，机车回转径直向落地玻璃窗撞去，粗犷的大直径轮胎碾过满地玻璃碎渣，把不少路人吓得跌倒在地。
身着黑色长风衣，戴着黑色墨镜的黑发少年跳下车，对着招呼顾客的女店员砰砰就是两枪，在厨房和面的男厨师听到骚动出来，手上还黏着面粉，也被图图两枪带走。
凶手完成这番恶行后，在尖叫声的背景音中拿出了一根棒棒糖，剥开放进嘴里，翘着二郎腿坐下，静静等待着机器人警察抵达。
饶星明把视频反复拉了几遍，又发现了一些细节，比如说重型机车车尾的硝烟滚滚，说明这是禁止在市面上出售的非环保型车辆，比如说苏茗从风衣怀里掏出的枪，是一把AI前纪元的□□，同样也不是一个普通的16岁高中生能花钱买到的东西。
“他是怎么搞到这些装备的？”饶星明皱起了眉头，明白了为什么能用“拍电影”的说法糊弄过去。
因为这种中二耍帅的感觉，真的很像在致敬AI纪元前时代的警匪片，还是特别装的那种。
“重点并不在这里。”獬豸叹了口气：“受害者是苏茗的父母。”
这得是有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如此冷血无情地杀害自己的父母？
“遗弃？虐待？监禁？心理控制？……”饶星明把印象中父母“很刑”的做法数了个遍，獬豸一直在摇头。
“目前找不到任何支持这些说法的证据，据学校老师、同学和周边邻居反映，他们看起来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三口。”
“苏茗被捕后，不愿交代任何案情相关的事情。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饶医生，你在治疗的过程中，是否发现过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并不符合医学伦理。”饶星明斟酌着词句，心理治疗的过程涉及到人类的隐私，即使是獬豸的管理权限也无法查看，而他作为心理治疗师同样也不得随意泄露个人隐私，否则会被取缔医师执照。
“饶医生，我尊重您的职业操守，但是这件事情毫无预警地发生了，暴露了我们AI管理社会的根本性缺陷，而且至今未发现苏茗获得那些东西的渠道，这些漏洞，对于公共安全来说是一种重大隐患。”
“如果可以的话，无论您是否愿意继续第二次治疗，我都想恳求您与苏茗见一次面，以协助我们掌握更多的信息。”
獬豸昏黄的横瞳变成了圆润的黑色，闪亮亮地看着他。
实在是太可爱辣！饶星明被萌得捂住了胸口，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苏茗同学，一年前的今天，你在做什么？”饶星明换上了职业微笑，希望通过闲聊的方式，消弭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拉近双方的距离感，同时也由这个话题引申到苏茗的日常生活，套出更多信息。
“我不太记得了。”苏茗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放到嘴边吹散：“好像和我爸妈吵架了吧。”
？
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饶星明赶紧在笔记本里记下来，用温柔的目光鼓励对方倾诉更多：“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就是那个鹅鹅……”
饶星明满脸狐疑地看着苏茗突然开始学鹅叫，黑眼睛透出狡黠的笑意：“我想起来了，是俄狄浦斯情节。”
什么鬼？
饶星明怀疑他在跑火车，仍然保持微笑追问：“俄狄浦斯情节，恋母弑父，苏茗同学平时看了不少书呢？那为什么对母亲也怀有敌意呢？”
“因为我还同时患有严重的厄勒克特拉情结。”黑发少年满脸沉重，像是在宣布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你咋不说你从小性别认知紊乱，忽男忽女，精神分裂太痛苦了呢？
饶星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变得扭曲，此刻他只想凿开苏茗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品牌的浆糊。
“第一次治疗前，苏茗曾多次希望能见你，他说他的秘密只愿意告诉你。”獬豸劝说的时候，如是说道。
是只想逗他玩吧？
既然对方没有对话的诚意，饶星明一言不吭地收拾东西。
黑发脑袋失落地垂在桌上滚来滚去，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哎~大叔，你就这么走了吗？再陪人家聊聊天吗？”
饶星明在内心冷笑，自顾自地起身，少年扯住他的衣角，撒娇道：“大叔，不要丢下我~”
从居高临下角度看，少年圆滚滚的黑眼睛有点像猫猫。呵，可惜你没有毛。
饶星明冷漠地扯回了衣角，米迦勒凑上前问：“哈尼，结束了要和我去喝咖啡吗？”被一把推开。
“所以乌鸦更好吗？”苏茗的低声抱怨，让饶星明停住了脚步。
他竟然记得梦里发生过什么？
在精神分析学派看来，梦可以被分为两类，一类是显梦，即人们在清醒时可以回忆起来梦的内容（多以视觉形式表现出来），另一类是隐梦，即无意识中寻求表达的实际动机，因其内容是令人痛苦或无法接受的，所以在表达时需要进行伪装或以象征性形式表现出来。
梦境治疗系统产生的“梦”，无疑属于后者，这也是AI无法担任心理治疗师的原因，无法量化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团乱码，梦境治疗的过程又是润物细无声式的，被治疗对象的意识，也不会认知到藏在水下的主体--潜意识，发生过什么。
本应如此，但苏茗却是那个例外。
见他终于愿意回头，少年压低了嗓音：“我的新娘，能奋不顾身地爱上一个人，即使变成泡沫消失，也是幸福。”
强烈的灼热感袭击了脸颊，饶星明打断了苏茗羞耻的胡言乱语，什么：“你明明说过爱我，要永远陪我留在孤独的古堡……”
“你想去看海吗？”直觉告诉饶星明，这个反复在“梦境”里出现的意向，对于苏茗来说，在现实中也觉有某种明确的内涵。
“相比起那种全是水的地方，我更想去星空之海。”黑发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我们一起坐着火车去银河旅行吧，乔邦尼。”
结束了会见，回去的路上，饶星明还在脑海内反复回想苏茗的最后一句话。
苏茗看过《银河铁道之夜》，会知道主角的名字和故事情节并不出奇，所以只是个巧合吗？
路过米迦勒吵着要去的的咖啡馆，饶星明的心情变得黯淡下来。
“哈尼，我觉得你在回避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被拒绝后，米迦勒抱怨道。
不包括机器人好吗？而且明明是米迦勒不会挑地方，这里也是饶星明和女朋友分手的地方。
“我要去火星了。”女朋友冷淡地通知他。
“火星啊，和地球距离最近的地方，光速也要3分钟呢，那以后会有通讯延迟，聊天的话会很奇怪吧，像隔着大山喊话一样，哈哈哈。”饶星明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用空洞的笑声掩饰自己的失落。
女朋友没有回答，饶星明吞吞吐吐地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不打算回来。”女朋友翻着菜单，没有看他。
饶星明蓦地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完全不在意通讯延迟的问题，因为她的未来计划没有他。
男人要大度，不能阻拦女人展翅高飞，饶星明在脑海里反复默念这句话，假装大度道：“恭喜你，挺好的，我也想什么时候去星际旅行，就像我们小时候一起看的《银河铁道之夜》……”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女朋友泼了一脸水。
“饶星明，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地方吗？老娘跟你说了一万遍，我没看过《银河铁道之夜》，以后也不打算看！”女朋友扔下这句话，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想到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饶星明感到很遗憾。他无数次在夜晚辗转难眠，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心，否则为什么总是会记错呢？他们明明在别的地方都很合拍。
可是如果不是她，模糊的记忆中，那个和他一起看《银河铁道之夜》的人，该是谁呢？
又或者根本没有这个人，只是他寂寞的童年幻想出来的玩伴？
饶星明在胡思乱想中又做了同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中学时代，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同桌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但是这次他听清了对方的话：“我们对暗号吧，如果我跟你说我是康贝瑞拉，你就要自称为乔邦尼。”
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惊醒他的阴影褪去，露出同桌的面孔。
那是苏茗的脸。
“我同意进行第二次治疗，但是这次治疗，我要改变过去心理治疗师单方进入被治疗对象潜意识的方式，而是让潜意识深度共鸣，这样病人潜意识的抵触情绪会更小，绕开心理防御机制。”饶星明在通讯中向食梦貘提出了构想。
“可是这样小星星承担的风险太大了，人家会担心的~”粉色的象鼻猪担忧地把长长的鼻子吸成了一个卷。
“治疗结束后，我会全程配合獬豸大人的调查，即使包括披露‘梦境’的内容。”经过深思熟虑后，饶星明给出了自己的筹码。
“阿拉拉~那人家去和獬豸汇报一下。”
獬豸批准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现实世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