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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木雕喜鹊(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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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薛奉鸾觉得身子好多了,便跟着聂从云去林子里找轿子。
“小姐,您身子一好便瞎折腾!”天冬跟在身后嗔怪。
对于天冬的指控,她也只能不置可否。
说是郊外的一处林子,可横亘于土中的粗壮树根使路崎岖不平,行走便很是吃力。
转了许久,才找到那喜轿,确如聂从云说的那般,破败不堪。
只不过没有他说的那般夸张,木头只是稍稍腐蠹,不过车上的布帘也确实败了色。
轿顶的木雕喜鹊被摘下,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与姐姐有关的物件。
薛奉鸾绕着轿子转了两圈,突然福灵心至,一把扯下车帘。
此时风涌入轿中,吹起座上的喜服。
她冲上去,连忙将其展开,只见上面的珠宝点缀一概被摘下,只留着光秃秃的红绸布。
可她还是能凭触感辨出,这就是姐姐的出嫁时穿的喜服。
手捧着喜服,更感这局面已是扑朔迷离了。
她还记得收到消息时,随行人只说本在客栈住下,一觉醒来就被抛到郊野,而薛大小姐同一箱子金银细软早已不知所踪。
也就是说,此次只失踪了姐姐一人和那些财宝,可这‘劫匪’就连衣上点缀的值钱物什也不放过。
这确实是令人想不通。
最坏的结果,是‘劫匪’将新娘掳走,而同时也劫走了姐姐的嫁妆。
只是这衣衫落在此,便说不通了。
究竟到了何种境地,才会如此物尽其用?
薛奉鸾突兀地想到了自己用完盘缠的情景。
到了那时,自己也会将这些点缀的金银也全部带走当掉。
若是姐姐刻意隐姓埋名,身上没了可用的金银,才出此下策呢?
或许只有姐姐本人才能知道这衣服被她丢到哪里了。
那……她想着木雕喜鹊上的玛瑙,若是姐姐又缺钱了,定会取走吧。
她盯着光秃秃的轿顶发愣,想着自己在此守株待兔,许就能等到姐姐呢。
这想法只在脑中稍一盘旋,便被她自己驱散。
这猜想虽不是完全无可能,但也不能就笃定就是如此了。
更何况如今天寒地冻,姐姐向来是不爱出门的,这玛瑙也值不了几个钱,亦解不了燃眉之急。
天冬远远地瞧她一会喜一会悲,担忧地上前欲扶住她。
薛奉鸾摆摆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那件喜服带走了。
出门前,半夏特地嘱咐天冬去采买些桂圆、莲子与红枣,薛奉鸾二人自然是跟着天冬一同去铺子里。
天冬上来就让掌柜各拿出两大框的存货,又请了铺子里的伙计抬回谢府。
能同谢府做生意,掌柜很是乐意,直接免去了人工费用。
这一出直接令薛奉鸾目瞪口呆:“你们谢府出手都是如此阔绰吗?”
天冬一改挥斥方遒的模样,朝她笑了笑:“再过些时日便是腊八,自然是要多采买些,好做腊八粥分发给佃户们,还有些多的,来年开春便可用来布施。”
“布施,”薛奉鸾敏锐捕捉到这一词,“谢砚常命你们去做吗?”
听她这么称呼自家少爷,天冬先是一愣,又笑得眉眼弯弯:“这不是少爷叫我们做的,从老爷夫人在时便留下的规矩,少爷每年开春会亲自去。”
“原是如此。”怪不得谢家在城中有这般好口碑与影响力。
天冬见伙计走远,调笑道:“小姐何时同少爷这般亲昵了?”
“亲昵?”薛奉鸾蹙眉不解。
天冬见她真是困惑,自觉失言,便又匆匆跟上伙计。
这令薛奉鸾一头雾水。
聂从云走到她身侧:“薛姑娘与谢公子已能互称名姓了?”
薛奉鸾这才明白天冬在故弄什么玄虚,一时有些气恼。
不过她自己也不能明白,为何能将谢公子的名字脱口而出,她与谢砚的关系并不亲密。
回到府中,天冬首先便同半夏将采买来的食材交接算账。
薛奉鸾从二人身旁走过,半夏一面挑拣坏掉的枣子,一面担忧道:“不知少爷年前能否好起来。”
天冬同她一起,方才好好的情绪也不免沉下来:“离正月还有半月余,相信少爷定能安康无恙。”
半夏看她这么说,脸上才浮现一抹笑意。
薛奉鸾这些日子没少探视谢砚,他的状况总是时好时坏,连他能否康复也难以拿准。
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语罢了。
本想直接回院子的她拐了个弯,去了谢砚的房间。
他身上厚厚的被褥压得他无法喘息,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见她来了,谢砚坐起身来:“薛小姐竟这般牵挂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薛奉鸾不急着答话,而是环顾四周。
炭盆烧得旺极了,他的被褥衣衫全都多缝了一层棉花。
她早就隐隐感到,谢砚正是因被保护得太好,才会越发体弱。
但现在她也不敢做出改变,只怕他的病情反复,耗空身子。
“方才半夏还问,不知谢公子身体多久能好,我也想知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她不能闭口不言,便起首关心起谢砚的身体。
谢砚低眉浅笑,眸间却是化不开的哀愁:“到了秋冬,便是如此反复,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薛奉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半晌只憋出一句:“等你痊愈了,我们便去看烟花。”
她并非随口一提,烟花绚烂热闹,若是他的生命也能如此,那该多好。
谢砚狭长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不知薛小姐从何处弄来烟花?”
薛奉鸾看向窗外,有绒毛般的雪花从天而落,留在屋檐、树尖。
瑞雪兆丰年,可这雪偏偏降于年末。
她忙将窗户合上,害怕雪飘进来。
“还有半月便是新年,若你能康复,我们便能在谢府,同大家一起赏烟火。”
谢砚只是笑笑,没再答话。
待他用过午膳又入眠后,薛奉鸾才回房,将缴获的嫁衣摊在床榻。
这时她才发现这嫁衣的腰间,还缀着一颗夜明珠。
做嫁衣前,母亲统共从库房里就寻到两颗,一颗给了姐姐,另一颗便给自己。
当然,都是做嫁衣的点缀。
这珠子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但至少也能当个二百两银子。
她似乎有些确信姐姐并不是被掳走的,这珠子留在此处亦极有可能是给谁的暗号。
薛奉鸾又摸出那木雕喜鹊来,只不过这次不再打量它,而是将那充做眼珠的玛瑙取出,她将两者左拼右拼,也拼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将夜明珠镶入喜鹊的眼窝,也未能发现其中玄机。
薛奉鸾倍感沮丧,也只能将三者妥善收好,以备将来。
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贺照仍未曾来信说明事情究竟有没有办成,而她给谢砚送腊八粥时,虽觉得他精神焕发许多,但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明明更近新岁,却根本感受不到应有的喜悦。
她怀疑贺照能否真的说服贺家长辈解除婚约,又怀疑谢砚能否在年前好转。
总之,一切的事物都不是吉兆,这也让她静不下心来。
事实证明,一切确如她忧心的那般发展。
腊月三十夜间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值守的黄连却喝多了酒,竟忘记关上窗户,谢砚的情形因此不容乐观。
就在新岁的第一日,黄连便被半夏罚领家法。
辞旧迎新的日子里谁也没能好过:天冬烧炭时不慎烫到了指尖,好在没有明显的伤痕;半夏去小厨房巡视时被招来的厨子不慎用刀砸到脚背,好在是刀背而不是刀锋。
就连薛奉鸾自己在平地走着,也突然扭了脚,摔进雪地里。
只有回家探亲的茯苓逃过一劫。
这一刻凶兆具象化,薛奉鸾本存着美好的祈愿,如今却不得不接受破碎的可能。
她有强烈的预感,这贺家的亲事难退。
似是印证她猜想般,午后便到了一封信,是贺照寄来的,封面写着“薛小姐亲启”。
“薛小姐:
我已将令姐与家兄之事同长辈洽谈,极陈薛大小姐失踪利弊,劝贺家另寻良家女子,他们始终不愿退亲,家兄更是非令姐不娶,此非我一人所能成之事,还请薛小姐同我一同商议。”
薛奉鸾读着信中言语,心中如同这雪地一般冷,姐姐失踪许久,早就不知能否归来,若是贺家定要举行婚仪,难道要贺均同姐姐的照片拜堂吗?
他们不这般执着,贺家公子早就能娶妻生子了,贺家家底雄厚,为何要攀着姐姐不放。
贺照说要同她商议,可她自己也毫无办法。
她只能烦躁地将信置于一旁。
晚膳时分,正厅的桌子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饭菜,只是正座仍是空缺出来的,缺的仍是谢砚。
“谢公子尚在病中,你们却坚持做团圆宴吗?”薛奉鸾没忍住,悄悄凑近去问一旁的半夏。
半夏摆着碗筷,头也不回:“少爷说过,没有他,该过的日子还得过。”
她又是将提前盛好的饭菜放入食盒内,递给薛奉鸾:“既然小姐这般关心少爷,不如陪他用饭的差事就交给您吧。”
不知怎的,薛奉鸾并不排斥,爽快应下,便往谢砚的房中去了。
那病人的眼中满是惊喜:“薛小姐,又是你来陪我。”
“是呀,”薛奉鸾将菜一件件布好,“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吧。”
这些菜的分量不多,但品类同正厅的一样,同团圆宴没什么区别。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窗外却惊起烟火声。
薛奉鸾凑到窗边,微微开了一条缝,火树银花映在她的脸上,绚丽多彩。
“薛小姐将窗户都打开吧,我也想见一见。”
于是她就将窗户大开,又赶忙给谢砚裹紧一块白狐皮毯。
窗外传来的是一阵阵嬉闹声,大家似乎全然忘记白日里所遭遇的那些不幸。
是啊,该过的日子总是得过的。
谢砚起身凑到她的身旁,她转头看向谢砚,眼中被烟火映得亮晶晶的。
“若是有一日,你不再叫我谢公子,我也不再唤你薛小姐,该有多好。”谢砚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暗含惆怅。
“什么?”
“没什么。”谢砚转头看向那些一束束的光彩。
“该过的日子还得过,”薛奉鸾看着谢砚,“多谢你,谢砚。”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看他,而是尽情感受冷风吹拂。
徒留谢砚一人看着着她的青丝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