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若沉鱼》十一月的水

14、谁忆当年相思苦

　　官道上，一队护卫护着一辆马车行走着。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骑着棕色马匹的蓝衣男子。这正是顾瑀笙护卫姬雅衿回京的队伍。
　　为了不引人注目，护卫队换成了普通富家护卫的穿着，人数也减少到二十来人。队伍行了半个月，这日日隅已行到离金陵城七八里地的地方。
　　而金陵城里，姬天等人也早收到了顾瑀笙的传信，在这日早上就命人在南城门等候姬雅衿回京。
　　晓菁也得知这一消息，朝食就到南城门等姬雅衿甄素鱼回京。
　　日正时，姬天也来了南城门，同来的还有刘斌。令人意外的是，云景非带着一帮使者也来到城外。几人都是作常人打扮，但一身的贵气还是让路人在不断猜测会有什么事发生。
　　最近京城似乎没什么谈资，一个月前的幽云太子和新封的长欣公主的婚事也不怎么没了后文。
　　为此朝廷给出的解释是长欣公主突发疾病，不能如期完成婚礼，所以婚期延后。而百姓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总会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因此也衍生出无数个为什么婚期延后的版本出来，其中传得最广的就是幽云太子长得太丑，被婚礼上的长欣公主看见了，吓得不肯嫁给他了。姚静生将传闻告诉云景非，云景非当做笑话微微一笑：“本就空穴来风，倒不必在意。”于是过不久，什么传闻也没了，就像一阵风，来去皆无影。
　　姬天和云景非寒暄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而晓菁盯着云景非，云景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自认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让她看了个够。
　　晓菁低声嘀咕着：“不是说是长得满身肥肉，便便大腹肚，烧饼麻子脸，左右腿不齐，是个瘸子的么？好像长得也不是那么差啊。”
　　这时云景非似笑非笑偏头看向晓菁，正对上晓菁好奇打量的目光，晓菁忙将目光转向别处，假装看了会风景，才看向官道。
　　远远的一个黑点出现。近了些，才看清是队人马，打着一把“顾”字旗，一个蓝衣公子骑马在前，众人知道，人终于来了。
　　晓菁心中那股郁闷之气早已憋了半个月，没等马车到跟前，就一个飞身上前，上了马车，高声喊道：“死鱼，你给我出来！”掀开帘子进去，然后没了声音。
　　众人正奇怪，马车已停在众人跟前，顾瑀笙下了马。晓菁打着帘子，让姬雅衿走出来。姬雅衿下了马车，接着晓菁放下帘子，也跳下车来。顾瑀笙走到姬天身边，苦笑说：“王爷，苏瑜公子不愧是苏瑜公子，这么严密的护卫下，他都能在我眼皮子低下不知不觉跑掉。”
　　原来晓菁上车那会，姬雅衿就对晓菁说了句“小鱼已经离开了”。这时顾瑀笙才知道甄素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而一刻钟之前，这位四小姐还和自己打招呼来着，想不到这么快就不见了人影，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姬雅衿对姬天道：“她去皇宫了。”然后上了一抬四角垂香囊的红宝顶轿子。
　　姬天和顾瑀笙来到马车旁，掀开帘子，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毛毯，一个小柜子，一张小桌子，桌子上还有各色吃食，看上去温馨舒适，和当初没什么两样。顾瑀笙突然上去，掀开两层毯子，看着马车底板，笑笑：“果真是这样，隐之，这马车可是我租来的。”
　　姬天也上了马车，看了他一眼，说：“我买下就是。”又向外吩咐道：“来人，赶车。”
　　刘斌自是不会先走的，见姬天顾瑀笙都在上面，也上车去，才一进去，就大叫起来：“哎呀，怎么这么大个洞！”
　　一旁的云景非听了，笑道：“就知道是活鱼，要是死鱼还不早给捉住了。静生，我们也走吧。”
　　一时众人都往和亲王府走去。

　　皇宫，宝书阁。
　　一个白色身影迅速闪入殿内，快得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出现了幻觉。
　　姬齐在殿内批阅着奏章，拿笔的手突然停了一下，嘴角一勾，然后继续批阅起奏章来。
　　甄素鱼也没看姬齐，径自进了宝书阁偏厅，见桌上摆有水果和点心，毫不客气坐下来开吃。
　　过了半晌，素鱼觉得自己吃饱了，就停下来，翻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又用脚勾过一把椅子，然后双脚搭在上面，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放肆的丫头，就这么打算在朕的书房睡觉？”原来姬齐不知什么时候放下奏章，走了过来。
　　素鱼眯眼看着姬齐坐到自己对面，然后继续闭目养神，嘴上却在说：“皇上耳力不错，竟然能发现我？”
　　姬齐哈哈一笑，“你师父曾告诉朕，每个人的呼吸吐纳皆有所不同，朕虽不会武功，但长年处在高位，得提防有人暗杀与朕，也就练就了这么项工夫。伺候朕的太监宫女朕都熟悉着，丫头虽说吐纳工夫高明，但总会有破绽之处，被朕发现也是情理之中。”说着，手一挥，不知躲在哪里的职守太监就冒了出来，将空盘子，水果残骸收拾走了，又有宫女奉上茶和点心来。但都很快退了下去。
　　姬齐端起茶，闻了闻，说：“新出的雨前龙井，要不要试一试。”
　　暗香浮动，素鱼闻到一丝淡淡的茶香，清新自然，笑道：“果真好茶，就这么闻着也是享受。”
　　过了会，素鱼将搭脚的椅子一踢，椅子回到原处，整个过程皆悄无声息。素鱼坐到凳子上，端起茶，喝了口，说道：“这会刚刚好，茶水既不太烫也不温，茶香在唇齿间萦绕，令人回味无穷。”
　　姬齐笑道：“丫头看来对茶叶也有研究。这次出去感觉如何？”
　　“还不错。不过我想皇上若是肯将暗部交给德郡王，德郡王也就不必绕这么大圈子，找了我一个来月。”素鱼看向姬齐，“皇上应该在我和雅衿走后第五天就找到我们了吧。”
　　暗部是历代直属皇帝掌管的皇家暗中力量，除了暗中保护皇帝，还为皇帝收集各地情报。有时皇帝为了锻炼皇子，会将暗部先交给皇子掌管。不过，暗部作为皇帝的秘密力量，一般人不知道，皇室贵族也只是听过而已。若是哪位皇子能够掌管暗部，也就是皇帝钦定的继承人了。
　　姬齐没有否认。那日甄素鱼和姬雅衿出了皇宫后，暗部就有人跟了上去，不过没跟出多久就跟丢了，但在第五日时就传来在湖阳看到过二人的消息。
　　“看来没有你们四方门不知道的事啊。不过丫头还没嫁呢，就这么为朕的皇儿打算了？”
　　“皇帝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四方门查探消息也是一流的。不过说是无所不知，就有些过了。”素鱼道，“至于我嫁不嫁，好像跟这些也没什么关系。”
　　“丫头害羞了。”姬齐笑。
　　素鱼瞥了姬齐一眼，说：“皇帝四年前将六皇子放到军中锻炼，虽说是他自己要求的，但你若无心，怎会答应？皇帝这么些年，一直未立储君，以前可以说是皇子年幼，但如今皇子们都长大了，也该到立储的时候了。而几位皇子中，大皇子虽说在众兄弟中声誉不错，但毕竟敦厚有余，智慧不足，加上出生也差了些；二皇子乃皇后嫡出，但性情不定，残暴无道，而且仗着皇后娘家乃方伯侯，更加肆无忌惮；三皇子姬武，李淑妃所出，但心胸狭窄，胸无点墨；四皇子姬略，算得一表人才，是贵嫔所出，但外祖是八府都尉；五皇子就可惜了些，听说文采过人，但是身有残疾，行走不便；七皇子是家世，智慧样样不差，若在作风上改正些，也能做个合格的储君；而六皇子，纪娴妃所出，少时不得宠，不论学文习武却是最是上进，可惜纪家已经倒台，不然以他的文治武功，定是最合格的储君人选。皇帝将幂家小姐和甄家小姐许配给六皇子，取的是两家在朝中的威望，给德郡王壮威来着，是也不是？”
　　“丫头知道的挺多的，不过这些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看透的？”姬齐冷了脸，“把你许配给天儿是娴妃请求的。”
　　“即使娴妃不来求皇上，赐婚的不是我，也会是我那些姐妹中的任何一个吧。”
　　“现在看来你是最合适一个。”
　　“我若不想呢？”
　　“任性的丫头。”说到这，姬齐忽而笑了，“你师父最近如何？”
　　素鱼也想起现在在面前的是个皇帝，面子是要给几分的。见皇帝有意将话题岔开，也就笑着答道：“师父他老人家，自然是神龙见尾不见首，仔细算来我也有三年没见过他了。”
　　姬齐也笑了：“要是被你师父听见你叫他老人家，他定会敲你脑袋吧。你师父无事一身轻，自然快乐赛神仙了。不过他连这次莫无双被抓都没回？”
　　素鱼重新坐回靠椅上，说：“难道皇上也认为是师父一直抓不到莫无双不成？”
　　“哦？你们师徒俩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皇帝说笑了，说得我和师傅真有什么阴谋一样。不过我在送莫无双进天牢时，他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丫头是拿朕和罪犯比了？”
　　素鱼笑笑：“他阅女无数，在押解进京的路上，早就识破我是个女子。他问我，为何是我来抓他，而不是我师父？我在他面前揭下我的面具，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您猜是为什么？”
　　姬齐看着素鱼，示意继续说。
　　“我和我娘长得又七分相似，他认出我是筱艺之女。当年在千湖城，他和莫大财兄弟想玷污我娘。我娘反抗时，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脸，他们觉得败兴，将我娘毒打了一顿，就走了。后来我娘因此一病不起。那时我就在一旁，却无能为力。后来我拜师学艺，央求师父将莫无双交由我处理，我师父也就懒得管了。”
　　姬齐听了，喟叹一声，又将话题一转：“丫头今儿就留在朕用晚膳？”
　　素鱼看向外面，日已西斜，答道：“不了，我家甄大人定在等我回去呢，还是下回吧，下次将萝卜白菜做成山珍海味我就来。”
　　姬齐哈哈大笑起来：“好，那朕准备了，丫头可一定要来。”
　　素鱼起身，向殿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转身说：“皇上当初其时大可为娴妃指一门好婚事，娴妃也就不必受这宫闱之苦了。”
　　姬齐一愣，没料到素鱼会如此一说，心中一时苦涩。他怎么能亲手将他的小炜儿交到别人手上？世人都说他是因为愧对纪家，所以才将她接进宫，无权无势的娴妃在宫中自然也不得宠。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苦涩？
　　还记得年轻时，自己常借口找纪军（纪炜的哥哥）去纪将军府，只为去听小炜儿叫自己一声子齐哥哥。后来知道她流落风尘，他比谁都痛心，那么个如水晶般纯净的女孩儿啊。后来自己终于登上皇位，为纪家平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接她回宫。明知道不该将她留在宫中，也曾为她选夫婿，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小炜儿会成为别人的女人，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怎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占有了她。可他是皇帝，皇帝注定有无数个女人。她在朝廷无权无势，所以他不能太宠她，那会给她带来麻烦。即使拥有她，他也只能远远看着她，
　　连同他们的孩子他也不能太亲近。
　　但幸好，他们的孩子没让他失望，那样出色。
　　再回神时，姬齐只看到素鱼素白的身影翩然离去。
　　一个黑色身影像片树叶，无声无息落在姬齐身后，跪下。
　　“今天娴妃可好？”姬齐问道。
　　黑衣人低首答道：“回陛下，娴妃娘娘今日很好。”
　　姬齐一挥手，黑衣人又悄无声息退下。
　　安静的大殿，静得可怕。姬齐靠在椅子上，顿时觉得很累。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也无，蔡公公走到姬齐身边提醒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姬齐这才醒过来。殿内已是一片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