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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陈氏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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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书斐有一点意外,沈疏如今竟住在这么一个偏僻简陋的地方。
枫京北漪湖纵贯东西,西大街多住着权贵富商贾,东大街则多是平民。
东大街靠近近郊,有一片低矮的建筑,沈疏便住在其中一间。
想当年,沈相一府几乎占据枫京最豪奢的西紫大街大半条街,占地之广大,装饰之精美,比起东宫,真的不遑多让。
太子执政时,他还没有这般得势,太子上台后有意放纵他贪权敛财,沈家是在他手上炙手可热,烈火烹油的。
他一上台便立志扳倒沈同业,但是他羽翼未丰,正面硬碰硬肯定不是对手。
两年的时间里,他明里对他言听计从,暗地里搜罗罪证,再加上沈同业贪得无厌,最终大意失荆州,在与北方大地主密谋时,被太子诛灭满门。
只留下了被利用的沈疏。
如今,昔日贵不可攀的官宦千金竟蜗居在这里。
段书斐在巷子外便下了马,一个人走了进去,也不知道绕了多少路,他终于按照陆太峰查来的信息,找到了这里。
他举手敲门。
开门的是沈疏本人,怎么,如今她身边连个服侍的丫头也没有吗?
沈疏见是段书斐,并没有意外,她嘴角噙笑,让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树枝上,竹竿上,井盖上,处处搭着刚洗的衣服。
想来,沈疏如今真的是只有她自己过活了。
但是段书斐不是来可怜她的。
他开门见山道:“昨晚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把解药给我。”
沈疏笑了笑:“殿下……昨晚没尽兴,可是很恼怒?”
段书斐知道现在动气无用,仍冷冰冰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沈疏充耳不闻:“殿下来的很是时候,正好今日我有空,虽说这大白天做那种事总归叫人不好意思,但是,阿叔自然是以殿下为重的。”
段书斐淡声道:“你不必作贱自己。你给我解药,便永远自由,海阔天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疏笑道,“所以我家一百多人,死了就死了?”
“沧州上万饥民易子而食,又找谁申冤去?”
“殿下好大义啊!可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我爹,你能这么快收拢权力?等我爹扶持你做了皇帝,你要怎么爱民不行?为什么偏偏跟我爹过不去?哪一朝哪一代,没有贪官?沧州百姓易子而食全是我爹的错?等过两年风调雨顺,那些贱民不就又活过来了!”
“我同你没什么话说,解药!”
沈疏上前,攀附相依:“解药在此呢!殿下来拿啊。”
段书斐推开她。
他其实也不愿意沈疏一个好好的大家闺秀,如今变得这般不知廉耻。
“殿下,那是蛊,不是毒,哪里来的解药?就连五皇子自己来了,也是没法子的。”
段书斐脸现戾气。
他股熟悉的杀心又浮现了。
或许陆太峰说的对,本不该留着她。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我根本就没有为难殿下,当日在醉梦园,要不是崔麟那小子扫兴,你我早就成了夫妻,如今一定每日恩爱,殿下哪里会受那种罪?”
段书斐冷笑道:“你忘了在枫山行宫的事了?”
沈疏突然变脸。
“我对你无意,你应该明白……”
沈疏又贴上来,毫不介意地贴着殿下的手臂,叫他感受自己的绵软。
那股子熟悉的欲望又起。
“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的心意呢?说不定,殿下食髓知味,再也离不开阿疏呢!”
段书斐一把将人推开:“你若恨我,便来找我报仇,找人暗杀我,毒死我,绑了我,将我千刀万剐;如今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要死要活,非要跟杀父仇人上床的!你到底有没有廉耻?”
沈疏充满恨意地看着他。
就在段书斐以为她终于清醒了一点的时候,沈疏突然又做出媚态:“我报仇的方式,就是要殿下在我身上匍匐尽力,为了取悦我……用尽心思,花尽力气……”
段书斐算是明白了,沈疏拼了命地在恶心她自己。
一定是因为她无力报仇,便也恨上了自己。
段书斐道:“我很快便会与崔狸成亲,在那之前若是我得不到解药,我便杀了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沈疏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段书斐知道,此时无论他说什么,沈疏定是油盐不进。
就在他转身之时,沈疏突然道:“你猜,你那个乡下野丫头,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世,会不会嫌弃你呢?”
段书斐猛然回头!
沈疏仍是一脸认真:“如果我没记错,她要嫁的是有着云水族血脉的那个皇子,那个人,不是你。”
最后几个字,沈疏轻轻吐出,但她知道,这几个字杀伤力极大。
“如果你敢……”
“殿下,你威胁我也没用。知道你身世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不过那丫头傻傻的,你多哄哄她,以太子的手段,她自然是向着你的……可她的哥哥却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你可要小心一点。”
段书斐自大进了这个院子,听了沈疏许多不堪入目的话,知道她要发泄怨气,心里尚且平静,只想要到解药走人;但是现在,沈疏真正惹恼了他。
她知道他的痛处。
他转过身来,在进来之后,第一次正视沈疏。
“你说,我现在要是杀了你,今晚去与崔狸圆房,那蛊虫会怎样?”
沈疏也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甘示弱:“殿下的这双眼睛,可真是深邃好看,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你在杀我之前,为什么不去长宁宫看看,也许,你那个出身卑贱的母亲,给你备了见面礼也说定呢!”
段书斐突然伸手,掐住沈疏细嫩的脖子,缓缓用力。
沈疏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她在求死。
很快,段书斐手上这具美丽的身躯便会瘫软成一团,带着最深得怨恨和不甘。
她心甘情愿死在自己手上,是以不断地激怒他。
段书斐现在似乎有点明白沈疏的心情了,他拿死来威胁她,根本没用。
段书斐终是撤回了自己的手,任由沈疏跌倒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长宁宫……
他确定五皇子不在京城。
自梧桐丘失踪后,陆太峰几乎将整个枫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他一点蛛丝马迹。
当然,同样人间蒸发的还有张二狗,如果崔狸那天没有认错的话。
段季旻既然不在京城,沈疏又压根进不得宫去。就算段季旻养了许多奇人异事,大约也没有人敢捣鬼捣道他身边去!
所以,崔狸没理由会知道他的身份。
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安。
段季旻费劲心思挑拨他们两人的关系,除了对崔狸的非分之想,当然更是因为炽焰金。
而段季旻喜怒无常,炽焰金在他手中,只会使两国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段书斐越想越觉得恐惧。
他快步走出小巷,陆太峰远远地对他点了点头。
他飞身上马,立刻朝皇宫去。
陈妃到底会在长宁宫给她留下什么!
从西大街至皇宫,几十里路程,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他本想第一时间去长宁宫,可心中极其忐忑,直奔东宫而去。
一直到杜若宫那栋熟悉的楼宇前,他仍然心跳不停。
伫立片刻,他鼓起勇气踏上楼梯。
一掀开帘子,阿狸正睡得恬然。
昨晚闹得几乎一夜没睡,现在补觉倒也正常。
他多少放下心来。快步流星下楼,朝长宁宫而去。
自打陈妃死后,长宁宫便像当年的永安宫一般,被封闭起来。
其实就算没有被封闭,也不会有人来到这里。
陈妃虽然差点就是皇后了,可宫里人似乎并没有怎么把这个性子软弱的贵妃真正放在心上。
才几个月的功夫,长宁宫便杂草丛生,鹧鸪乱飞。
人走茶凉都不足以形容。
而这也是太子殿下以一柄先皇后的弓逼死她之后,第一次来。
太子来此,并不是为了祭拜自己的母亲。
他知道有人等着他犯错,是以他必须万分小心,尤其是在崔家兄妹的面前。
如果他的身世泄密,那么一切都将崩塌。
他决不允许。
因此也不可能来祭拜。他的母亲只能是皇后。
绛珠阁上,当初当着阿狸的面杀死那宫女的血迹已经变得暗淡。
陈妃生活的痕迹也还留存。
一切,都像是等着他再次踏足似的。
陈妃生前节俭,绛珠阁并不大,可以说里外两间,只要一个转折便一目了然。
深宫居室,大多如此。
段书斐慢慢踱步,在满地的灰尘上留下自己的足印。
她会给阿狸留下什么?
段书斐终于走到一面墙壁前,掀开那些字画,一切莫不寻常至极。
还有桌椅,多宝阁,箱柜……
除了一些旧衣物首饰,基本书,便什么也没有了。
可沈疏既然那么说,就一定会有。
她又站远了些,仔细凝视那些字画。
他与陈妃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就是在他刚得知自己并非先皇后所生,而是陈妃之子的时候,他对这个软弱温顺的女人也没有什么感觉。
他除了知道这个事实外,从不曾在心里有片刻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他为了扳倒沈相,借陈妃大做文章,叫沈相以为他们父子不和,间接害死了陈妃,这事很少被他想起。
偶尔浮现在心头也很快被他压抑下去,然后莫名恶心。
越是恶心,他越是不去想,久而久之,就真的有些淡忘了。
他是被逼到这儿来的。
交集,与陈妃的交集……
小时候,皇后带着他在园子里玩耍的时候,陈妃会走过来,跟皇后娘娘套近乎,逗他玩,也给他买了些奇巧玩意儿。
仅此而已了。
对了,她曾送他一幅字谜,活动木块安嵌在一块大板中,推动木块,可以得到一个词语,指使他去找想要的东西……
太子扫视四周,视线在一边的书架旁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