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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无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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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面也未免太辣了。”段季旻拿帕子拭泪。
崔狸面前一碗面更红,不过她看起来倒是还好:“我在家吃的比这还辣呢——不过皇宫的饭菜确实少辣,我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段季旻一口面差点喷出来:“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话吗?崔家可是江南世家,怎么养出来的姑娘这般泼皮?”
崔狸想起太子曾教她在宫里说话要注意,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我听书听来的,不知道啥意思啊。”
“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尤其是我哥面前说!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咦,怎么说一样的话呢?
而且五皇子说的不对,她不止一次在太子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太子至多掐她的脸,虽然掐得的确有点重。
“不过呢?这是我第一次吃这样的寿面,也算是开了眼界,一定会记得一辈子。”
“你今天生辰啊,难怪你又要放烟花,又要吃寿面的——早知道,我给你卧两个蛋了。”
“你肯陪我庆生,已经很好了。”
“对啦,你可是堂堂五皇子,怎么会一点没庆祝?烟花还是哥哥过生日剩下来的,宫里也这般冷清。”
“父皇身子刚好一点,我便大张旗鼓地庆生,说不过去吧。”
崔狸听了直点头:“那倒也是,听说这阵子是你近身照顾陛下,一定很辛苦吧。”
段季旻道:“辛苦?这倒新鲜,你猜那些天天进宫议事的人怎么说?”
崔狸摇头道:“这我哪知道。”
“我琢磨着他们会说:父皇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儿子啦,太子如今没了权力,这下子五皇子有机会了。”
“啊?”
“你啊什么啊?这才是最可信的解释。”
“我不信——你真是为了……什么机会?”
“权力?哈哈哈,我一向与世无争,可还是没人信;甚至于我小时候很崇拜我哥,别人也觉得我是讨好,是假装,尽管我那时候只有七八岁;大家只会觉得,皇家没有父子兄弟,大家都是在找机会上位,找理由自相残杀罢了。”
崔狸不禁觉得他可怜。
“问我辛不辛苦的,你是头一个;你这性子就不该进宫。”
“那你哥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哥没把我放在眼里的,他才不关心我怎么想。”
崔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在心里同情这个与太子有七成相似的男人。
段季旻嘴上嫌辣,倒是把一碗面吃得一点不剩。
他不停擦着鼻涕眼泪,脸上却笑着:“阿狸,日后你也煮一碗这样的面给我哥吃吧。”
崔狸立刻摇了摇手,本能觉得可怕,接着又觉得好笑。
“我……尽量试试。”
“走吧,送你回东宫。”
“还是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叫别人看见你大晚上的跟我在一起,又不知道该嚼什么了。”
崔狸点了点头。五皇子这么做也是对她好。
夜深霜重,沈疏已经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睡去。
段叔斐守着炭火,不时添上一根木柴。偶尔听得沈疏呓语,像是伤口有些疼痛。
等这件事了了,便把她送到云水族去,永远置身事外。
呼啸的夜风中夹杂不明的怪声,又像是飞鸟被什么惊起。
突然,太子猛然偏头,右手伸出,手上便多了一支箭。
随后接二连三,段叔斐左闪右避,不过瞬间功夫,墙上射入十几支!
好在箭矢来的方向正是沈疏木床的方向,她躺在床上,倒是暂时无虞。
太子很快便看出,射箭者乃是一人。
他矮身至床前,摇醒沈疏:“阿疏,有刺客!”
沈疏睁眼,太子又重复一遍:“有刺客!”
沈疏本能要惊呼,太子捂着她的嘴,将她连人带披风抱了下来,滚到门边,正要开门出去,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
太子将沈疏朝后一推,长剑在手,便与那人缠斗起来。
太子功夫自是不弱,可与来人相比,却是相差太远,不过几个回合,太子被逼在这间斗室,腾挪跳跃施展不开,对方却从容不迫,一剑快似一剑。
太子左支右绌,分出精力对沈疏说:“快逃!”
沈疏心急如焚却一点帮不上忙,此刻哪里忍心丢下太子,只是摇头。
“去找杨宽!”
那蒙面刺客一听杨宽的名字,手下竟然一滞,太子看准机会,一剑刺向刺客面门。
刺客后跃而出,让出门口的空间,段叔斐拉过沈疏朝门外奔去,木屋的右边是树藤缠绕,灌木深深,左边是峭壁,竟是无处可逃!
段叔斐索性站住:“你是何人?为何刺杀本宫?”
“三心两意,两面三刀,你该死。”
那刺客话未落音,长剑便又刺了过来,段叔斐嫌沈疏碍事,将她朝一边推去,谁知沈疏看准长剑,反身向他扑来,挡在他身前。
长剑刺穿骨肉的声音在这寂寂山林格外刺耳。
“阿疏!”
刺客冷笑道:“何必争抢,一并去死就是!”
段叔斐将沈疏放在地上,全力应付刺客,那刺客武功虽然高强,却也一时奈何不得太子。
“蹭……!”
一柄厚重铁剑破空而来,至太子身前不过一寸时突然转势,自下而上,生生将两柄长剑挑开,端的内力惊人。
是杨宽。
那刺客手臂被震得发麻,冷眼瞧这杨宽:“你骗我。”
杨宽道:“你有完没完?想死,我即刻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杨宽便一剑刺去,“叮当”不绝,转眼间已经过了几十招。
段叔斐蹲下身子,去查看沈疏的伤口。
“殿下……杨将军他……”沈疏满脸大汗,急切道地想要告诉太子什么。
段书斐却打断她:“不必担心,我这就带你下山,你撑着点。”
他将沈疏横抱起来,对杨宽道:“交给你了。”
太子将沈疏抱上马,与她共乘一骑,急驰而去。
太子一走,杨宽出招愈狠,像是憋着一口气一般。
刺客招数渐绌,似乎失去斗志。
眼看着杨宽一剑刺向他胸口,却突然调转方向,将剑柄狠狠朝他胸口撞去。
刺客连退几步才至住,大口喘息,终于扯下蒙面,却是一张清冷俊逸的脸。
只是这脸色过于苍白了。
“隋羽,你搞什么?想死死远点!”
“你为何骗我?段叔斐不是要娶公主吗?那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杨宽叹了口气:“你真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了,蠢起来没个限度,沈同业不除,你以为太子可以想娶谁便娶谁?”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有点耐心!”
隋羽道:“假如被我发现他跟那个沈疏有什么?我一定要了他性命,我们云水族一夫一妻,他既要了公主,就该安分些。”
杨宽是中原人,不敢苟同,也不去反驳,心中腹诽:你还管到人家闺阁去了!
这隋羽便是当日杨宽放了几次的刺客,也是在千秋节那日弄灭莲灯之人。
当日他躲进莲灯的灯座,被人授意弄灭莲灯,却在无意中见到公主。
他见段叔斐对公主很好,便放下心来,一心为杨宽效力。杨宽好不容易收拢他为己所用,只因为他相信太子既有云水族一半的血脉,再娶云水族公主,可帮助云水族复国。
可是这几日他潜伏在行宫里,却见太子与沈疏出双入对,卿卿我我,便觉得杨宽骗了他,打算行刺太子。
这便瞅准机会,在太子和沈疏落单之时动手。
杨宽暗叹倒霉:这下子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叫太子不怪罪了。
回到枫行宫,还未下马,段叔斐便喝道:“太医!”
沈疏后背一道口子极深,离心脏不过半寸距离,当真危险。
沈疏娇生惯养的,何曾受过这么大的苦,当下疼得汗水淋漓,却不顾上养伤,挣扎着要告诉太子一件极为可疑的事情。
“殿下……杨将军他……”
沈疏话未说完,却听得有侍从来禀:
“殿下……陆大人来了!”段叔斐本来在看太医诊治伤口,闻言立刻丢下沈疏,匆匆而去。
陆太锋,他不是被拘禁了吗?怎么能来见太子?
太子一去便是一整天。
沈疏发了高烧,时昏时醒。屋子里从明亮至暗淡,偶见一两个宫人替她换药清理。
她为殿下挡剑,殿下竟把她丢在这里。
夜幕降临,小宫女喂她服了药,便坐在一边守着,像是有些倦怠,便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沈疏抬起倦怠的眼皮,模糊中见到一个人影慢慢靠近。
她想喊,却无力至极。
……
沈疏后背的伤本是剑伤,伤口虽深却不致命,却不知道过了三天,还是毫无起色。
太医看过后,总觉得奇怪。
段叔斐看向守着沈疏的小宫女,那宫女吓得趴在地上:“殿下,奴婢不知道啊,沈姑娘总是吃了药便吐,总是喝不下去。”
段叔斐深深看了沈疏一眼,走上前去:“阿疏为何不肯吃药?”
沈疏面色如纸,气息微弱,挣扎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殿下,阿疏想要去……梅园看梅花……”
段叔斐从案上将药端了过来,勺子递到沈疏的唇边:“阿疏喝了药,好起来便可以去赏梅了。”
“可是……梅花快谢了。”两行清泪滑过。
段叔斐道:“今年谢了还有明年,你担心什么?”
沈疏点了点头,终于低头喝药。
段叔斐极慢地将一碗药喂下去,沈疏终是没有再吐出来。
他一走出来,陆太锋等在庭院那端。
走过去,陆太锋问道:“她怎样了?”
段叔斐道:“皮肉伤,再难好也会好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感应;我见她这几天无端伤心,我总有些不安。”
陆太锋道:“沈同业伏诛,她的兄长也死在边境,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想来也是可怜。”
段叔斐不是不知道自己利用沈疏扳倒沈相,对沈疏而言,实在有些残忍。只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非常之人非常之法。不如此,沈相再过一百年也不会露出破绽。
如果不是交沈相以为太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向自己投诚,宠爱其女;沈相一定不会这么快便召集北方大族,准备向太子提条件。
那一晚,几个大族家长都在沈府,田契地契厚厚几十叠。陆太峰去抓人的时候可谓人赃并获。
沈同业见太子摆了他一道,知道自己难免一死,慌不择路向边疆带兵的儿子求救,被陆太峰堵了个正着。
一夜之间,沈家除沈疏外,尽皆伏诛。
“殿下……我看不如……?”
段叔斐朝陆太锋看了一眼,知道他是要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便道:“等她伤一好,我便叫人把她送到云水族,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只怕她迟早会知道!”
“沈同业虽然罪该万死,沈疏却是无辜,况且人非草木,我实在不忍心再伤她性命。”
陆太锋知道太子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便不再多话。
原本打算等沈同业一死,将沈疏送走便回宫去,可是沈疏受伤,这行程便耽搁下来。
陆太锋却是要先回去处理后续事宜,临走之时,问殿下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季旻近日有没有什么动静?”
陆太锋原也打算禀告,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见殿下问起,他便道:“这几日跟崔姑娘有些来往,听戏放烟花,倒没什么动作。”
段叔斐觉得不可思议,又不好说什么,半天才道:“真是不省心。”
“殿下,要我看崔姑娘只是贪玩,殿下这么久不回去,她找些乐子倒也寻常。”
“季旻可不是好招惹的,他表面装得有多和善,骨子里便更是阴毒。这你还不知道吗?”
陆太锋自然知道他这个弟弟性情乖戾,可也只是性情不讨好,他跟崔狸无冤无仇,总不至于害人家。
太子还是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