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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宇宙 ...

  •   有时候,帕布洛会想,为什么自己要跟着白兽走?
      他这辈子本该生于土、归于土,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活着,然后苍老。老到动弹不得,就会随便死在哪个角落。
      白兽说他们还处在原始时代。原始听起来好像既是好词,又不是,就像白兽。
      他们在丛林里穿行。强壮的雄兽负责开路,也有些负责背着祭品前行。祭品是白兽准备的,丝绸、糖果、糕点,都是离开白兽就不知该怎样获得的东西。
      白兽给了他们一切,但只字未提如何制造它们。
      不知何时,追逐白兽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明明他们在往上,却有更多人追来,加入这场前往神殿的祭祀。
      也许他们只是想看看这场前所未有的祭祀,也许只是,当命运将要逆转,会有很多人本能地意识到,那个身影就是灾难的源泉。
      他们踏入神殿时,神殿已经准备好迎接他们。祭品摆进金光灿灿的托盘,送到女神像前。泉水从神像下涌出地面,奔腾向山谷,又流向平原。
      人们说,在泉水中沐浴会得到永生。
      此时此刻,帕布洛畏惧这句话。他畏惧向白兽提及此事:你们为什么还在说?你们感觉不到那探究的眼神、感觉不到他的兴趣盎然吗?
      也许人们只是在讨好白兽。
      一如讨好神明。
      白兽向泉水伸出手,发出轻盈的赞叹。他们交换对神的溢美之词,神官也很快折服于他的富有、神秘与慷慨,教他唱那赞美神的歌。
      当无色透明的宝石落入神官手中,白兽不了解神的疑点便被匆匆遮掩。
      “帕布洛,”那天晚上,白兽问他,“你在乎他们吗?”
      “在乎?”
      “他们是你的同胞。但你在土里劳作,他们在山上等待供奉。你在乎他们吗?你热爱他们吗?”
      “我们都是神明的孩子,”他给出一种非常无趣的回答,“他们被神偏宠,但如果我更努力,我也会有机会。”
      白兽放声大笑。

      第二天的祭祀里,帕布洛注意到,泉水似乎有些浑浊。
      没人注意,或者至少没人指出这个小插曲。浑浊只是转瞬即逝——水哪有一直不浑的?只不过是一点急流罢了。
      祭祀后,白兽和神官一起靠近神像。帕布洛偷偷藏在窗外,听到他们的低语。
      神官说,确实有一颗神秘的宝石埋在泉水中。泉水的源头不在此处,它只是在此涌出地面;但宝石就在这里,在这神像中。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
      就像所有人都在沉默。他们交换着目光,体味彼此的不安。
      杀了白兽吧。
      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是谁呢?他不清楚,因为他没有参与。他畏缩地逃开,却也不敢告知白兽。
      他们回到城镇,疫病依旧蔓延,神明未曾降福,泉水都不再有效。
      人们失去体力,无法耕作,难以采集和捕猎。于是他们聚集在白兽身边,而白兽总有食物满足他们。
      杀了白兽吧。
      声音逐渐壮大。他们并非不贪恋钱财,但越来越多的人感到可怕的别扭。白兽太奇异、太微妙了。它甚至不像个兽人。
      非人、非神。
      白兽说,他来自宇宙。
      既非日月,又非群星。
      畏惧和流言日日蔓延,正如渴求与欲望逐步升温。人们轻易被他挑起情绪,目光时时追随,脚步时时徘徊。
      杀了白兽吧。也许他是神使,那他必不会受难;但也许,他是带来堕落的魔鬼呢?
      最终喊出它的正是神官。
      人们应当祭拜神,而非白兽。应当注意神言,而非白兽的举止。
      至少神官是这样说的。
      神官邀请白兽再次祭祀,在那里,他们准备好托盘,托盘金光灿灿,托举青铜锋刃。
      神官说,要与白兽一同单独祭祀。
      白兽却说,有什么不能让众人观看?神当被众人敬拜,而非他们两个。
      于是人们都在。
      帕布洛站得很近。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离白兽这么近,近到适合刺杀;但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比起在土里刨食,白兽更重要。白兽该是皇帝、是神明,也或许是魔鬼。
      魔鬼有蜜甜的糖。
      在这疫病里保护他们的,也或许是带来疫病的,都不要紧了。
      神明未曾作声,而魔鬼近在咫尺。
      他向前。
      不是为了刺杀,是为了护驾。
      他以为自己会迎上刀刃,然而睁眼时,无数人挡在更前方,他们推搡、谩骂,声音汇聚如众水,愤怒如炎阳。
      而智慧之神依旧隐没,在嘈杂中,没人能分辨祂的身姿。
      白兽在他身后笑。
      “为我取来生命的源泉,”他说,“我便终结这场无聊的游戏。”
      这怎么会是游戏呢。
      这是他们的生命,如此轻飘飘地系在白兽口中。
      他向前。
      他走入神圣的泉水,向低下摸索。
      他碰到一样东西,坚硬如石,嵌在神像下方。
      他忽然抬头,生着青苔的神殿墙壁在他眼前摇晃。他要怎么取下它?他又要怎么藏匿它?
      最终,他想,他藏不住。
      白兽要的,他们挡不住。兽人挡不住来自宇宙的生灵,从他们第一眼见到白兽开始,智慧之神就写下了他们的命运。
      他对白兽说:“在这里,我拿不出来。”
      白兽并未回应,但立刻有别的兽人跑来,用牙齿和爪子挖掘,又或者,用白兽给的“锄头”。
      神官早就被人流冲向不知何处,留下他们挖开泉眼,挖出那颗金绿的石头。
      无法果腹的石头被捧到白兽面前,人们欢呼跪拜,而白兽拿出一个东西,轻轻一按。
      天地便旋转。

      帕布洛不懂什么叫“爆炸”。
      他只知道自己满脸是血地抬起头,山峰已经被削平,他滚落在倒塌的树木间,火焰在他周围燃烧。染血的视线里,他看到白兽摘下白色的脑袋。
      ……那里面有另一颗头。
      他忽然意识到,那些白色不是鳞片。
      那是“衣服”。
      就像他理解不了那是什么种族的鳞片,他也理解不了那是什么材质的衣服。他倒在那,呆呆看着白兽走来,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翻滚,发稍和眼瞳都是艳丽的紫色。
      头发。……不是毛发。这张脸太干净了,和所有兽人都不一样。
      白兽在他面前蹲下。
      “帕布洛,”他说,“你想听故事吗?”
      从帕布洛濒死的喉咙里,吐出细弱的哀鸣。
      “我有个朋友。我叫他阿加雷斯。”白兽微笑道,“他脑子有点问题,是个傻孩子。真的,正常人不会在一颗未知星球脱下自己的宇航服。”
      帕布洛又听到了无法理解的词,但他无力询问。
      “他遇到了谁呢?两只猫。两只把他当成猎物的猫。帕布洛啊……告诉我,他的味道如何?”
      白兽的声音并无变化,一直是轻飘飘的,蒙着笑影,不含愤怒或指责。
      但帕布洛听到仇恨。
      仇恨的火焰在白兽眼中燃烧,一如山林中爆发的火灾。
      “我……”
      鲜嫩的肉味好像近在咫尺。帕布洛艰难地试图挤出声音,而白兽重新戴上了头盔。
      “我们称这颗星球为‘萨格’。以后,你们也只会是‘萨格’了。你们会留在我们历史的角落里。”
      “但是……”
      “但是,”白兽回答,“那些本与我无仇无怨的人,你在乎他们,不是吗?”
      还没戴好头盔的脑袋俏皮地歪了歪。
      “啊,不过别担心。其实和你的回答没什么关系,从见到这神秘的力量开始,我们就一定会统治这颗星球。”

      宇航员回到太空船上。
      他被扔进隔离室,脱下宇航服,进行完整的消毒和全套体检。
      “我说,”他笑嘻嘻地拍拍玻璃,“就这么怕我带回病毒来?”
      “正常人不会吃那种东西。”玻璃对面的人不耐烦地回答,“正常人也不会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毁灭文明,我们是没有歼星炮洗地吗?”
      “我总得复仇嘛。”宇航员耸肩道,“不让我发泄一下,我心里不舒坦。叶哥的实验如何了?”
      玻璃那边的人重重叹气:“那只母趾猫?叶哥分离出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我们暂时用一种,呃……总之,我们将它称为‘AO基因’。这可能对我们航行宇宙有好处。”
      “哪个剧……小说看多了的玩意起的名?”
      “你这不是很清楚是什么吗!”
      宇航员笑了。他躺在检测仪器下,慢慢闭上眼。
      “现在,”他说,“我们应该可以炸掉这颗星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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