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图》神不知

5、时机

　　在这个夜晚结束之前，岑奕光意外收获了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唐明珠的一句话，就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的明珠科技，为一个初中学历的人敞开大门，连面试都免了，直接拎包入职。
　　哈！他忍不住发出了对这个社会的嘲笑声。
　　隔天他回复了唐明珠的消息，三天后，他踏入了明珠科技的大门。
　　入职当天，他一丝不苟地装扮自己。出门前，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检查，头发，ok；眉毛，ok；领带，ok；衣服，ok；他冲镜子里英俊的男人抛了个媚眼，完全ok。
　　自我感觉良好的岑奕光推开家门，迈出职业人生的第一步，坐电梯下行到停车场，启动保时捷，戴上墨镜，在悠扬的爵士乐里，一路风驰电掣，来到明珠科技的大厦门口。这拉风的做派，让路上宛若行尸走肉的白领们纷纷回头注目。
　　保安从保安亭一路小跑出来，恭恭敬敬地问：“您好，请问您约见了哪位老总？”
　　他摘下墨镜，直呼老总其名，“严城。”
　　保安抬手往前指：“好嘞，您直接停在停车场电梯前的贵宾专用位就行了。”
　　停好车，岑奕光大步踏进明珠科技。他昂首挺胸的身姿，领导巡视般从容的步伐，与一众行色匆匆的白领形成鲜明对比，连助理也被他的自信蛊惑，笑容可掬地将他迎进总裁办公室，泡了一壶好茶。
　　“您稍等片刻，严总刚刚出去了。”
　　他伫立在落地窗前，单手摘下墨镜，大度地表示：“没事，我等他。”
　　助理离开后，他打量着偌大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整洁明亮，宽敞而长的办公桌上仅摆放着一部电脑、一本笔记本、一个笔筒以及一部座机。雪白的墙面空空如也，未挂任何装饰，即便是常见的“天道酬勤”等字画也没有。整个空间显得开阔而空旷，有种冷清的氛围。
　　他沿着办公桌踱步，指尖掠过冰凉的桌面，手指一拨，真皮座椅笨重地转动，停在他面前，这是明珠科技掌舵人的位置。他觑一眼紧闭的大门，心安理得地坐下。柔软的坐垫托住他的身体，他往后一靠，整个人陷入座椅之中。
　　目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风景陌生得犹如一张异国明信片，建筑物被切成有棱有角的各种形状，并以道路为分割线，占据着寸土寸金的城市空间。
　　从32楼的总裁室眺望世界，欲望和野心随着视野的广阔而无限膨胀，仿佛一切都被踩在脚下。这个位置属于贪婪无情的强盗。
　　啊。
　　居高临下的感觉真是太棒了，简直令人痴迷。
　　一呼一吸都是从容的傲慢。
　　这张椅子就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母亲，否则他怎会如此迷恋它，不舍得离开。
　　又过了三十分钟，他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好了，现在他得清醒点。沉迷幻想可不会让他成功。
　　严城迟迟不来，他只好走出办公室，发现办公区域空了许多位置，只剩一些青涩的面孔，都是实习生。
　　实习生们不知他是哪尊大佛，交换着眼神，客客气气地朝他点头，他背着双手，假惺惺地说：“你们忙，不用管我。”
　　话虽如此，实习生们却不能真当他空气，一个个把键盘敲得飞起，热火朝天地瞎忙活。
　　他问一个实习生，“其他人呢？”
　　实习生忙回答：“组长们都去开会了。”
　　“开什么会？”
　　他本来只想打听，没想到实习生直接带他来到会议室，还替他打开了门，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去，岑奕光只好硬着头发，参加了一场明珠科技的高层会议。
　　会议室很大，坐了上百号人，全是各部门的技术骨干，除了围着圆桌坐的几个老头，其余人都低着头，窃窃私语。他认出了其中两个老头，一个是廖叔，一个王叔。
　　他刚坐下，立刻有闲言碎语飘进耳朵。
　　“哎，看来是要变天了。”
　　“真要这么玩，大家都得完蛋，一个都别活。”
　　“急什么，你瞧，那几位比我们还慌呢，这次会议说不定是要......”
　　他正要往下听，却被打断了。
　　“严总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出现在大门外，他步伐矫健，风一般掠过众人，走向会议桌中央的位置。所有目光追随着这道背影，跟着他转身，落座，最后聚焦在他的脸庞上。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英俊、迷人、贵气。
　　已经是21世纪了，竟然还有人将短发齐梳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这种充满九十年代风格的发型，放在他身上，再搭配那张宛若混血儿般的立体五官，竟渲染出一种江湖儿女的意气风发之感。
　　所有人望着他，好像望着自己的未来，那么迷茫，那么迫切。
　　终于，那两片紧抿的薄唇动了，显露出危险的笑意。
　　“不是开会吗，来吧。”
　　对着严城，五位头发花白的股东就像实习生一样腼腆，一面互相递着眼色，一面客客气气地朝他笑。
　　严城好整以暇地看向五位股东，一位看似慈眉善目的股东发话了。
　　他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首先，要跟大家说声抱歉，耽误了大家的工作时间，但经过深思熟虑，我们五位股东一致认为，今天在这个房间里讨论的事项至关重要，它关系到明珠科技每一位正式员工。因此，我们恳请并要求大家作为见证者出席这次会议。”
　　众人面面相觑，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严城说：“有话直说吧，廖叔。”
　　“公司最近有很多流言蜚语，说你要砍掉房地产开发业务。”
　　“这不是流言，我确实要这么做。”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严城，你刚回国接手公司，想要大展拳脚，实施改革，没问题，我们都支持你，但你决不能碰房地产开发业务。这么说吧，明珠科技的前身就是明珠地产，你砍掉房地产，就是砍掉明珠的根基，砍掉这里几百人的活路，这不是危言耸听，事实就是如此。”
　　另一位股东接着道：“我想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砍掉房地产，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他有什么居心。”
　　严城说：“王叔，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销售的股东冷哼道，“那我就告诉你，你这个想法很幼稚，我们不同意。”
　　明珠科技最初确实是以房地产业务起家，乘着改革的风潮，成功捞到了第一桶金。随后，唐明珠的母亲，唐明凤敏锐地抓住了互联网的发展机遇，果断带领公司乘上互联网的快车，使明珠科技迅速成长为一家互联网企业。
　　事实上，直到这场会议终止前的一刻，明珠科技的房地产板块仍处于盈利状态。
　　因此，当传出砍掉房地产业务的消息时，所有员工都将其当成一个玩笑，直到昨天严城与龙珍置业的老板通话时不慎泄露了这一消息，随后这个消息从助理的口中迅速传遍了整个公司。所有人才后知后觉，这不是流言。
　　接着，其余几位股东纷纷发表意见，言下之意都是不同意砍掉房地产开发业务。
　　股东发言时，严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待所有人发表完意见，他敛起神色，一手轻轻敲打着桌面，半垂着眼眸，仿佛在深思熟虑。
　　王叔扬起下巴，说：“严城，说到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你要干什么，都得先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其余股东纷纷点头附和。
　　廖叔说：“严城，该你表态了。”
　　所有视线犹如光束，‘唰’地扫向他的脸庞。
　　当众人纷纷揣测他会如何反驳股东的话时，他却出乎意料地认错了。
　　真是认错，诚诚恳恳地说：“大家说得对，这件事我确实做得有欠考虑。”
　　敢一声不吭砍掉房地产项目的人，会这么快认错？股东们满腹狐疑。
　　廖叔问他：“你真这么想？”
　　“当然，以后我一定先问过大家的意见，再做决策。”
　　股东们又交换眼神。
　　你信吗。有什么信不信，他还能跟所有人对着干吗。没错，这小子是认怂了。到底是年轻人，有勇无谋。管他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们在这，他翻不了天。
　　股东们缓和了脸色，廖叔说：“龙珍置业那边......”
　　严城说：“我会处理好的。”
　　“那就行，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看清局势，别瞎搞！”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我们跟唐明凤拼天下的时候，他还跟他爸待在老家呢。”
　　“出国学习这么多年，总不能连这也不知道吧。”
　　一群股东训儿子似的训严城，完全不给面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吱声。
　　严城面色不改，所有批评，照单全收。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捏的软柿子。
　　讨伐的主角认错了，那这场会议也该散了。结束时，大家都稀里糊涂的。闹这么大阵仗，结果严城不战而降了，真是儿戏。
　　再看严城，浑然不觉丢人，散会后，还跟各位股东亲亲热热地聊天，有说有笑，要请各位股东吃饭赔罪。比孙子还孙子。
　　岑奕光却不这么想，也许是出于一种同类的直觉，他觉得严城此人很“假”，比他还“假”，但他演得很“真”，久而久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会议解散，他跟着人群往外走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邻居吗，他心里想着，已经走到那人身旁，张嘴时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好叫她邻居。
　　邻居回过头，还是那副木木的表情。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也在这里上班。”
　　邻居见到他丝毫不意外，还说：“我正要找你。”
　　“找我？”
　　“跟我来。”
　　他跟着她的步伐，热情地套近乎，“你在这负责什么？”
　　“秘书。”
　　“严总的秘书吗，怪不得你这么忙，经常加班。”
　　“嗯。”
　　“对了，我叫岑奕光，怎么称呼你？”
　　“嗯。”
　　岑奕光决定闭上嘴，只管走路。两人穿过办公区域，又穿过两条走廊，拐了三个弯后，在一扇写着“非员工勿进”的房间停下来，邻居推开门，示意他走进去。
　　房间很窄，有些斑驳的墙壁靠着六排架子，上头堆满档案袋，架子旁有三张老旧的办公桌，办公桌后坐着两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
　　岑奕光问：“这是哪？”
　　邻居说：“新闻部兼档案室。”
　　岑奕光盯着她，意思是你带我来这干嘛。
　　邻居说：“这是你的岗位，主编助理。”
　　她指着左边的老头说，这是总监兼负责人，指着右边的老头说，这是主编，也就是你的直属上司。
　　被点到名的两老头抬起头，眯眼盯着两人。
　　“来新人了？”
　　“还来俩？”
　　他瞪着邻居，“这是开玩笑吗？”
　　邻居扶了扶眼镜，很严肃地说：“我从来不开玩笑。”
　　他说：“这一屋子全是文物，你把我塞在这考古吗？”
　　邻居说：“这是严总的安排。”
　　说完，不等岑奕光抗议，她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左边的老头见他站在门口，呆若木鸡，便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小伙，别灰心，等我俩退休，你就是老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