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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通融 ...

  •   韶玉一杯水未饮过半,荏娘的脸上便浮现出疲惫之色。韶玉扶着她回到床上,替她捻好被角,轻声道:“您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望您。”
      荏娘愧疚道:“怪我身子疲弱,不能多陪你聊一会儿。”
      韶玉柔声回:“您的身子最重要。等您身子好了,我陪您聊个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荏娘笑开。
      韶玉起身,假装自己没有看到荏娘捏在手心中帕子上的一点刺眼的红。

      裴浥晾完衣服,正在院中仰头望月。
      见韶玉从屋内走出,他送韶玉出了院子。夜色昏暗,韶玉在黑暗中摸索着将钥匙再度插入锁孔,挂在院门上两个月的锁啪嗒一声被打开。她抽出钥匙,却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偏头问一旁始终沉默的裴浥:“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和我说吗?”
      裴浥眼眸半垂,眼神没有焦距地盯着韶玉家院门上的锁。两个月没打开,这把锁居然没有生锈?他漫无边际地想,回答她的声音也是散漫的:“没什么好说的。”

      驴的脾气都没他犟。
      韶玉被他气笑了,她拿下院门上的锁,推开院门的一瞬间,听到裴浥极轻的回答:“在搬家前夕,裴炆趁我不在时又来我家找麻烦,他对我娘说,即便我们搬走了,他还是有办法拿捏我们——他说只要我的考籍在江陵府,他就有办法让考官看不到我的卷子。”
      韶玉顿住动作,厌恶极了裴炆的腔调,皱眉问:“他在沁蓉县能横行霸道,但在江陵府算得上东西?”
      “六年前刚出过一场作弊案,犯事的主考官被发配边疆不说,九族三代都不被允许入朝为官。现在哪有考官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赔上自己九族三代的富贵?”裴浥嗤笑:“裴炆不过是在我娘面前说大话罢了。”
      韶玉想起荏娘一刻钟前对她的恳求,喉咙一紧:“荏娘她……”
      “没错,我娘信了。”裴浥终于抬起头来,对上韶玉的视线。他表情是死一般的寂然冷漠,眼底却隐隐有水光浮动:“担心我多年的努力作废,她在家里几夜没睡好,最终在一日瞒着我偷偷去了裴府,跪倒在裴炆她娘面前,恳求他们一家不要再为难我,为此,即便是付出她的生命,她也是愿意的。”
      韶玉说不出话来了。
      裴浥微微仰头:“……我赶到的时候,我娘晕倒在他们裴家的大门前,胸口印着硕大的一个脚印——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无人敢去扶她一把,最后还是那个常送包子给你吃的春桃得知消息,跑来学堂告诉我这件事的。”

      韶玉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她没有问裴浥有没有去官府状告的事情,沁蓉县的知县能帮郑朗悬赏一只黑猫,他能是什么好东西呢?裴浥早就去过许多次官府,可从来没有一次有用。
      韶玉想来想去,居然只能无力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对于韶玉的问题,裴浥垂下眼眸,颓然道:“不过无论如何,我娘的身子都是最重要的。”

      裴浥离去后,韶玉打开院门,回到阔别两个月的自家院落。
      两个月无人打扫,院子里堆满了落叶,不少腐烂的海棠花落在地上,被蚂蚁啃食得七零八落。韶玉将屋子内外收拾好,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久久出神。
      从小到大,家里但凡遇上什么事,出面的总会是绿珠。
      在她被遗弃的时候,是绿珠决定要把她抱回去,抚养她长大;再大一点,也是绿珠决定搬家,带着她与阿莺来到石头巷里,过起了与以往相比截然不同的平静日子;再后来,也是绿珠决定将她送到欢喜庵里,让她成为一名小尼姑。
      绿珠生得瘦弱,性格却很强硬。无论她说要做什么,阿莺和韶玉都会听她的话。韶玉在尚未拥有自己意识的懵懂幼童时期,就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模仿绿珠的行为习惯,以至于到了后来七八岁时,被人说像绿珠对她已成了一种荣耀。
      可惜绿珠与阿莺始终不肯承认这点。
      绿珠会很不高兴地训斥她一顿,说:“像我是什么好事么?没出息的小丫头。”
      阿莺则是会默默哄她睡觉,在韶玉半梦半醒间亲亲韶玉的额头,对她说:“韶玉,你不是绿珠,也不是其他任何人。你只是韶玉。不用像绿珠,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韶玉了。”

      如果绿珠与阿莺在的话,她们会怎么做呢?
      韶玉把脸埋在双臂间,闷闷地想:绿珠与阿莺怎么还不回来。
      她们离开得太久了。

      第二日清晨,韶玉早起去春桃那买了几个包子。
      此时天色微亮,街上人并不多,春桃许久不见韶玉,喜出望外地向她问好:“韶玉,你最近几个月是去外地挣钱了么?我看你现在饭量比以前大了不少哇,以前你可只能吃两个包子的,今天居然要吃四个?”
      见春桃仍旧那么有活力,韶玉面上也带笑:“是的,挣了点钱。”她解释:“包子是我买给裴浥和荏娘的。”
      “啊……”春桃恍然大悟,想起荏娘裴浥母子,小声嘀咕:“那母子俩可怜见的,的确要多吃几个我的包子补补身体。”说着她动作麻利地再拿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塞入油纸包中,递给韶玉:“这两个包子算是我送的。”
      韶玉道:“您给这么多,我们吃不完。”
      春桃气呼呼地瞪她:“我做的包子这么好吃,你们居然吃不完?真是岂有此理。”后头有人跟着要来买包子,春桃挥手赶韶玉离开:“去去去,带着包子走远一点,别挡了我做生意。”
      韶玉无奈,只能抱着油纸包离开。

      回到石头巷时,荏娘还没有醒来。
      “我娘凌晨咳嗽了半晌,喝了药才睡下。”裴浥解释,被韶玉塞了一怀抱滚烫的肉包,他眉心跳了跳,忍耐道:“在你眼里,究竟谁有胃口吃得下这么多肉包?是你,是我,还是我娘?”
      韶玉道:“一顿吃不完,还可以吃两顿嘛。”
      裴浥冷哼一声,把包子放去厨房后,很快又用油纸裹着两个包子走出来。他把油纸包塞到韶玉怀里,连带着还有十文钱,一齐交给韶玉,语气动作都略显强硬,不容拒绝:“这两个包子你带着路上吃。买包子的钱我也不需要你付。”

      他分得可真清楚。
      “你这个性格一点都不讨喜。”韶玉唉了声,终于忍受不了,抱怨:“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钱,春桃送了我两个包子。”
      “那是送你的,不是送我的。”裴浥软硬不吃,坚持道:“你也可以把多的钱给她。”
      犟种!韶玉再次在心里评价他。
      裴浥故意当做没瞧见韶玉脸上的郁闷表情。他催韶玉:“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晚?你的包袱呢?你再拖些时间,小心出城时会被人认出来。”

      韶玉犹豫会儿,说:“我想等荏娘醒来,和她说句道别再走。”
      裴浥却毫不留情地赶韶玉离开。他说:“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欢喜庵有太后娘娘坐镇,规矩应当不少,你当心回去晚了被责罚。这里能有什么事情?再说了,我娘有我照顾,你怕什么?”
      韶玉被他一路催着收拾好包袱、再度锁上院门,踏上了回欢喜庵的路程。

      裴浥今天只送韶玉到石头巷巷口。他不知道荏娘什么时候醒来,不打算离开石头巷太远。
      见韶玉驻足巷口,半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皱起眉头,问:“你怎么不继续走了?”

      韶玉下定决心似的回过头来,半是试探地问他:“裴浥,我去问问欢喜庵里的姑姑,问问她能不能让我下山一个月好不好?”
      裴浥愣住,转而想明白她话的含义,面上很快阴云满布。韶玉抢在他开口前说出自己昨晚斟酌过的打算:“八月就秋闱了。有我在旁边搭把手,荏娘可以多一个人照顾,你也可以安心去考试。等考试一结束,我就回到欢喜庵里好不好?”

      裴浥瞪着韶玉,克制着怒气道:“韶玉,这是我娘,我都说了我自己会照顾,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
      韶玉面色一白,抿唇不语。
      “你现在就回去欢喜庵,把我和我娘的事情忘个干净,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们。你自己过你的人生,不要来管我们了。”裴浥冷冰冰地警告她:“即便是你请了假回来,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即便我娘让你进门,我也会拿扫帚赶你出门。”
      他最后说:“韶玉,我说到做到。”
      说完后,他也不再管韶玉了,转身径直回去。

      韶玉默然。她在原地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直到看裴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长长叹出一口气,背着包袱迈开步。
      她苦恼万分,自言自语:“这叫什么事儿啊。”
      再一次的,韶玉情不自禁地想:要是绿珠和阿莺在就好了。真希望她们明天就回来。

      或许是裴浥的一番话的影响,又或者是这一次回去看到的荏娘比记忆里过往的模样都要虚弱的模样,这次回到欢喜庵后,韶玉总是神不守舍,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右眼皮也整日跳个不停。
      她难得主动地在佛堂里烧香,可让她在意的是,明明佛堂里没有风,但她点的香却莫名其妙熄灭了三次。
      一切的一切都让韶玉感到不安。
      直到十日过后的一个暴雨夜,韶玉做了一个梦,梦里面荏娘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请求她要拉裴浥一把。韶玉一直在替她抹泪,可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韶玉是被荏娘的泪水溺醒的。醒来时外头雨下得正大,风刮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她一摸额头,摸到一手的汗意。
      捏着被子,韶玉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应该顺从一回自己的心意,下山再去看看荏娘和裴浥。

      天一亮韶玉就去求到慧音面前。她真心道:“姑姑,我一位长辈病重,我心里放心不下,想下山看看她。”
      慧音皱着眉头道:“可是入了佛家,你就该明白,你和世俗再无瓜葛。”
      韶玉无言以对,低下头来。
      哪想到慧音话音一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不过和你说这些太早,你毕竟只是个没有剃度的小尼姑。”
      韶玉听出慧音的言下之意,喜悦道:“谢谢姑姑通融!等我看完长辈后,我一定马上回来,一炷香的时间也不会耽搁。”
      慧音板起脸来:“我只通融你一次。下次你要下山,我就不允许你再上山了。”
      韶玉连连点头:“我明白的,姑姑。”

      概因昨晚噩梦的缘故,获得慧音的同意后,韶玉马不停蹄地下山。
      等重新回到石头巷的时候,明明太阳在空中高高悬挂,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冻得她几乎要在这酷暑季节发起抖来——噩梦成了真。
      她愣愣站在裴浥家的门外,想:荏娘呢?荏娘去哪了?她怎么只看到了裴浥?裴浥为什么跪在棺椁前?他身前的那座棺椁里,躺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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