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雪》SwiIing

16、骊族之祸

　　李之熙留在了宫里，他本就脾气不太好，文妃来探望皇帝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她可能是看虞渊一天天都没有醒来的迹象，话里就有些明里暗里的怀疑太医院的人医术不精或是没有尽力医治，甚至有时看着虞渊苍白的脸色就开始抽泣起来。

　　李之熙可不惯她，直接宣布皇上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把她赶出了养心殿。

　　他也没骗人，皇帝此时确实需要清净，只等着好好喂药然后醒来的那天，文妃却凑在床边嘀咕着就开始哭。

　　虞时墨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一幕，他谦和地笑笑，“多谢小李神医每日替父皇诊治，待父皇苏醒的那日，定会好好感谢小李神医这些时日的操劳。”

　　文妃被他带走的时候还有些怨怼，边走边道：“尊他一声神医，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神仙了，不过是一个平民，却丝毫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他们当医生治病救人的，多少有些自命清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领，”虞时墨温声笑着，眼里的厉色几不可查，“母妃，您就不必每日跑这一趟了，老老实实待在殿里不好吗？非要来给他人奚落。”

　　文妃眉头微蹙，“我还没说你呢，这些时日也不多来看看你父皇，虞千梨可是经常来守着，她那么懒一个人都时时来献殷勤，你可不能输了她。”

　　虞时墨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我来干什么，且不说他还昏着，就是我来了，他眼里哪能看到我。”

　　“话不要这么说，墨儿你就是要多点耐心，”文妃认真道：“你经常在你父皇眼前露面，他不就能看到你了吗？”

　　“他不看我，我还跑到他跟前去显什么眼。”

　　见文妃还要继续说，虞时墨忙打断了她，“行了母妃，你回去后就好好待在殿里吧，不要到处乱跑，你在养心殿失仪都差点传到我耳边了。”

　　“我怎么失仪了，本宫那是关心则乱，”文妃语气愤懑，“又是哪些宫人传闲言到你那里了，本宫非得好好治治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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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慢悠悠行驶在街道上，路上冷清，车轮轱辘辘转着。

　　虞千梨掀开车帘，越接近千味楼人就越多，今日他们就要出发去禅心寺了。

　　外面隐隐约约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是霍窈和百里如笙她们在清点人员。

　　小澈和安王他们应该是在城门和众人集合，听说千味楼和郝尤谦包揽了一干人路上的饮食之类。

　　静妃娘娘好像也会去，她应该是正好借此去看望太后的。

　　自己也许久没见过太后娘娘了，虞千梨想起那个总是很严肃的妇人，小时候她以前每次见到自己都是要亲手抱着的，不太说话，却爱和自己待在一起。

　　其实她小时候会看见太后偷偷的哭，因此，大概爱哭的人凑在一起总能坚强一点。

　　她漫无目的的想着，马车靠近霍窈她们，她打了个招呼就打算放下车帘，不打扰她们忙碌。

　　突然看到一道白衣身影，身姿笔挺，站在人群中间，很显眼。

　　他身边还有几个穿着统一装扮的人，应该是大理寺的人，他可能是带着几个手下在疏通人群。

　　大理寺的职务还挺广泛，她默默想着。

　　却看那背对着自己的人骤然转身，猝不及防撞进了视线里，他们就对视了个正着。

　　她掀着车帘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因为那大理寺卿似乎没有要转过去的意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看到他身旁一个手下打扮的人戳了戳他，他才回过神一般，越过人群朝自己走来。

　　画晴连忙让车夫停车。

　　“公主。”

　　“嗯。”

　　行了礼，也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但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只是想要过来给自己认认真真行个礼。

　　也不问自己要做什么，叫了他，他就会回，不叫他，他就会等自己离开后继续安安静静办事。

　　“上车。”

　　她成功看到他面露诧异，然后眼睫低垂，走到马车前面，上了车。

　　待他进了车厢，在离自己不远处坐下后，虞千梨才想起，自己就是要去千味楼的，而千味楼，就在眼前。

　　她面不改色地让车夫继续驾车，静静凝视前方。

　　马车动了起来，车夫大概也猜不透嘉阳公主的意思，绕着临安街道又逛了起来，还好没有说千味楼已经到了。

　　宿云生悄悄瞟了几眼虞千梨，等公主闭眼沉思起来，他才敢光明正大的看。

　　眼神专注，表情认真，大概耳朵里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画晴咳都不敢咳，头越缩越下。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又这么清晰的观察虞千梨，他一眼都不敢移开，生怕下次就没有机会，甚至没有资格了。

　　大概是他的视线实在是太过火，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灼热，虞千梨睁开了眼。

　　大概有四五秒，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好在又经过了千味楼，她连忙叫着停车，马车停下后，她缓了一下，不疾不徐迈下了马扎。

　　画晴也如临大敌般急匆匆下了车。

　　宿云生不明所以，跟着下了车，看到眼前千味楼三个大字，愣了一下，随后又跟在虞千梨身后，随她上了三楼。

　　门里很热闹，才踏进去，就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传来。

　　里面的人随着他们进门抬头，努尔雅依二人没太惊讶，倒是郝尤谦夸张地叫起来，“哟，嘉阳公主，哟，大理寺卿。”

　　“幸会啊幸会。”

　　虞千梨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他安静了下来。

　　桌上摆着一盆乳白色的液体，香味就是从这个东西里传来的。

　　努尔雅依拿起一个碗盛了一碗递到虞千梨跟前，接着又放了一碗在宿云生面前。

　　“千梨，这是我们骊族的灵汤，我们冬日有喝灵汤的习俗，是保佑身体健康，无病无祟的，你们二人可尝尝。”努尔雅依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眼里暗含着期待。

　　虞千梨舀了一勺，淡淡的甜味，入口香味就更明显了。

　　她突然想到前几日那本小册子，上面好像就有灵汤的介绍。

　　她想转头看一眼宿云生，却突然记起树上好像又多了新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看。

　　小册子是他送来的，他大概也是提前看过内容的，所以宿云生应该知道自己看到灵汤的介绍了。

　　她能感觉旁边坐着的人在看着自己，要转的头兀地就定住了。

　　江礼翼也在品尝着灵汤，努尔雅依给他细细介绍着灵汤的做法与功效。

　　郝尤谦盛了一大碗，咕噜咕噜喝着，抽空说着：“努尔姑娘还不让我先喝，非要等你们来，生怕我一人将这好东西全喝光了。”

　　“喝都堵不住你的嘴，郝尤谦你真的很爱讲话。”努尔雅依瞥了他一眼道。

　　尝过灵汤，大概也要讲正事了。

　　“千梨，我们过几日打算离开临安了。”努尔雅依看她一勺一勺慢慢舀着，突然开了口。

　　虞千梨闻言看了眼她和江礼翼，动作没停，“嗯。”

　　“江公子的商队接下来打算南下行商，我会跟在队伍里，随他们南下。”

　　北方现在还在打仗，她确实不适合现在回去。

　　而且她从前一直待在骊族和万勒国，她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几乎都挥霍在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现在给她选择，她也是极其愿意随江礼翼周游四方的。

　　“骊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虞千梨询问道，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就觉得心生好感，但这片土地就像阿格娜一样，距离她太远了，她或许一生都不会踏足，但她又很希望能知道关于它的一点消息。

　　“骊族……”努尔雅依哑然，面露难色，“骊族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

　　看着虞千梨似乎有些诧异的面庞，她苦笑道：“千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包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郝尤谦似乎都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收了脸上玩乐的笑容。

　　“骊族其实一直处于万勒国的压迫下……”

　　这或许是一个残酷的故事。

　　沿河而行，水源的深处，有阳光照射。水面平静无痕，四周安宁平和，一女子提着一个小桶，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她居住在不远处的小高原上，现在要打一桶水，去给她的族人们制作她从外族新学来的糕点。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水源是很珍贵的，这里孕育着生命之源，能发现的自然不止她一个。

　　因此当她看到两个身着宽厚皮裘，体型高大的粗野男子也提着桶出现时，她只在心里暗暗警惕了一下，装满水就面色无常的离开了。

　　可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追了她很久，直到她钻进山野，身形消失不见。

　　之后她回了骊族，糕点很香甜，族人们都很喜欢，围坐在一起听她讲她在族外闯荡的故事。

　　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还没等她把最精彩的故事讲完，野蛮的万勒国就聚集了兵马到了族外。

　　怎么会这么巧，赶上万勒国主就驻扎在不远处呢？

　　之后就是噩耗。数次的逼迫下，那万勒国主并没有轻易动骊族，但他的威胁，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切断水源，阻拦他们采摘食物，不让他们外出交流，用这么简单的方法，逼他们做选择。

　　她自责不已，自认给族里带来了灾祸，她想把自己交出去，她要为此抵罪。

　　族人们却不肯屈服，他们大声喊到：“阿格娜，不要自责，你是天神庇佑的孩子，我们族里的每个人，都是身怀幸运的生灵，邪恶凶祟是无法侵扰我们的！”

　　一生为族里赤诚奔波的老族长，只自私了那么一次，这一次，就足够用他的余生来抵罪。

　　他把他的女儿偷偷关了起来，对外宣称女儿身染恶疾，心悸不已，已经惨烈离世。

　　万勒国仔细搜查了这个族群，每个房子都被翻过来找，都没有找到阿格娜的踪迹，那个时候，病痛确实在整个边地蔓延。

　　可惜他们不清楚骊族对药理的掌握，他们恼羞成怒，但据遥远神秘的传说，他们不得杀害骊族子民，否则会受到诅咒，这在他们的先国主身上已经应验过了。

　　可是他们怎么会轻易饶恕骊族，于是绑了许多人，不论性别年龄，都丢在万勒国的最底端，不断的劳作，辛苦的活着，失去的尊严与无尽的压榨，已经分不清哪个更痛苦。

　　骊族人从来不信阿格娜已经死亡，那是一个随天命降生的女子，她鲜活灵动，好像永远有着无穷的生命力，给族里带来了许多外来文化，生活饮食都趋近于另一个更美妙的水平。

　　万勒人当然找不到她，那是只有历代族长才知道的惩罚之地，关押族里犯错的人。

　　骊族大概从来都有如此怜悯而又圣洁的灵魂吧，就连惩罚，也那么宽和，又那么无情。

　　族长和几个长老把她送往了南部，让她去寻找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永远不要再回到骊族。

　　一直向往族外文化的女子此刻却不愿离去，她落了泪，祈求着自己的父亲和叔父们让自己回去，她应该赎罪。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从此，骊族，这个她生长的地方，再也没有让她踏进过一步，她还要躲避万勒人，要是被发现了骊族的欺骗隐瞒，她的族人们已经承受不住一次灾难了。

　　她一路南下，阿格娜这个人，似乎消失在了世上。

　　后来长老的小女儿长大了，她越来越像阿格娜，骊族的人看着她越发艳丽的面容，心里却越来越害怕，他们无力又绝望，心想这大概是天命。

　　还是被发现了。

　　她被带回了万勒，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骊族人。

　　努尔雅依一直被族人小心翼翼保护，她生成了一副不谙世事的性格。

　　可这在当时，或许称之为灾难也不为过了吧。

　　索性万勒国主年纪渐长，他的许多精力，也已耗费在了向外的贪婪掠夺和向内的奢靡放纵上，努尔雅依成了他的第四十二位夫人。

　　有幸在几位好心夫人的帮助下，她逃了几次，最幸运的一次，她潜进了一处客栈，遇到好心人，被带进了一个大商队。

　　屋子里烧了炉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气氛却有些沉寂。

　　虞千梨放下勺子的那一刻才惊觉手有些颤。

　　她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大的人，此刻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东西，有些干涩。

　　宿云生一直凝望着她，看着她与以往不同的低沉，他的眼里有千言万语，却并未吐露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