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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将仲子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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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七月二十二日,张易之和张昌宗就已经被放出来了,不过张家其他人倒还关着。
李裹儿看着檐下的玄云,想起另一件事。
“如今张同休已经入狱,御史台和大理寺这次有不罢不休的气势,想来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出,张家在常州那边的生意之前是张岩在打理,张岩死后生意似乎也没受影响。”
玄云抱着臂倚柱而立,也不可思议道:“说起来有些纳闷儿,我原以为张家要派张岷过去接替,可张岷如今还混迹在挽香楼,我特地注意过,张家其他小辈也并未有人离京。”
“叫张岷去才是坏事。”李裹儿嗤笑一声。
张岷是张同休的次子,不学无术,整日混迹青楼赌馆,张家若是派他去处理生意,常州离洛阳有一千多里路程,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他怎么挥霍,想必赚的银子都到不了京城。
可是如今张岩死了已经一月有余,张家并未派人去常州,这很反常。可李裹儿也颇为头疼,她豢养的死士那夜在从政坊在金吾卫和定鼎门守卫的夹击下折了不少,后面又派了人去保护宜婳,可用的人已经不多,她又不敢派不熟的人前去,怕适得其反。
玄云看着池中还未谢完的荷花,说:“还有件事儿很奇怪,之前偶尔听到藏风和前院的侍卫聊天,说张岷有一次因为欠了赌债太多,曾被人堵在赌坊后的巷子里,后面是张同休派人拿钱将人换回来的,后面想是被张同休罚得狠了,去赌坊的次数就少了。”
李裹儿敛眉,这件事其实仔细想来有两个疑点,一个好赌的人怎么会转变性子这么快,除非有人许了他更大的好处,这个诱惑大到能够让他克制赌欲。赌场里的人都是人精,张家势盛,他们必不敢让张岷的赌注太大,张家本来就不缺钱,贪污的钱加上生意上赚的钱,养一个这样的赌徒绰绰有余,怎么会到付不起赌债呢。
沉思间听得身后的清脆磕碰声,她转过身发现是阿蛮叼着那块玉佩过门槛时不慎掉落,阿蛮抬起头一双异瞳看了看李裹儿,又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玉佩,索性放弃它跳过门槛走到李裹儿脚边蹭来蹭去。
李裹儿俯身将它抱起,看着几步之外的玉佩想起那日在归义坊的事情,或许宜婳说的事情是真的,所以才会有人让武延秀去灭口。
一些事情似乎渐渐浮出水面,袁征坠楼一案早在对方的意料之内,而后是张岩入狱,张易之拿其作饵引李裹儿出手,对方早得到这个消息让武延秀提前劫走张岩在归义坊等李裹儿,有没有心杀她目前存疑,金吾卫的及时出现或许在对方的意料之外,张岩中毒也是他们未曾想到的,那夜的事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梁王府因为那块令牌被拉下水,武崇烈被贬去西京。
如果对方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目标只是为了对付梁王府,其实是说不通的,张岩出狱完全是张易之的一时兴起,对方只是顺势而为,况且令牌的事武延秀是不知道的,说明这件事在他们的意料之外,那就意味着从政坊那夜还有另一批人,所以梁王府的令牌才会被留在那里,那批人才是要对付武三思,离间东宫和梁王府的。
而对方那日派武延秀去赵府杀宜婳,是为了隐瞒袁征坠楼案的真相,倒像是为了护着张氏。
李裹儿叹了口气,望着灰蒙蒙的天,阴沉沉地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今年七月的雨水似乎格外多。
玄云刀柄坠的荷花白的穗子被风吹得晃来晃去,他望着池中那朵荷花上仅剩的几片花瓣也在劲风下摇摇欲坠,终于有一片支撑不住从藕茎掉落,浮在水面上,如一叶盈盈色小舟,在那些竖起的荷茎间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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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内的槐花快要落尽,然而树下的萱草花却开得正盛,赤色花瓣外侧却呈黄色,将整朵花衬得宛如一簇火焰,显得一旁落在青砖上的细小白色槐花更为素雅。
何如菡正弯着腰准备将那些落在青砖上的槐花都清理干净,便听到后面有人在唤自己。
“阿姐。”何如芷身着朵花纹的嫩鹅黄三角单翻领窄袖袍服,腰间别着马鞭,脚上是一双乌皮六合靴,发髻微微散乱,额间垂下几根碎发。
“今日回得倒有些晚了。”何如菡笑道。
“那匹马不好驯,不过已经比前几日温顺很多了。”何如芷出声抱怨,前几日得了一匹马,这几日来都出去驯马,每天被累得够呛,不过倒也乐在其中,她最喜欢跑马。
她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看着何如菡将那些槐花都清理至树根处,身旁的萱草花被风吹动,拂过何如芷的手背,她低头看着那朵赤色花朵,伸出指尖碰了碰花蕊,手上沾上些花粉便随手蹭了蹭。
这个院子是张氏之前的院子,自从张氏三年前去世之后,何如菡每隔几日便会来这里打扫,她知道母亲生前最爱干净。不过院子内的萱草倒是她今年春日才种的,平日打理得当,如今正值花期,倒成了这寂静院子里唯一的景色。
门口走进来个侍女,看着院中的两人温声说道:“前院来了人,夫人请两位小姐过去。”
何如芷边起身边问是谁。
侍女摇了摇头,说:“前厅来的我不识得,看着像是宫中的人。”
“宫内的人叫我们过去做什么?”何如芷拍了拍袍子上的土,有些纳闷。
侍女颇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委婉:“前厅的人我不知是做什么的,但是叫二小姐过去是因为夫人院内也有客人,是之前来过的那个叫仲娘的婆子。”
何如芷仰天长叹一声,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两人随侍女到了前院时发现厅内只有何襄一人,何如芷垂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暗道不好,转身刚要准备跑就被自己父亲叫住了,转过身时垂眼看着地面的青砖,愣是不敢抬头。
何襄看着何如芷别在腰间的马鞭,一口气憋在胸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随即又闭了闭眼试图平复呼吸。
余氏送完仲娘回来就看到何如芷正立在厅中接受何襄的“教导”,叹了口气跨进屋内。
何如芷看到进来的母亲立即挤眉弄眼,试图让余氏止住何襄滔滔不绝的话口,让自己免受这无辜的训斥。
“大人先不要生气,如今菡儿的事才是要紧事。”余氏扶着何襄回身坐下,开口劝慰道,又使眼色让何如芷回去换衣服。
何襄看着一旁文静的长女,语气中有一丝无奈:“是祸躲不过,让府中慢慢准备吧。”
三年前东宫就有意和何氏做姻亲,说是太子的长子李重福瞧上了何如菡,想娶做王妃。张氏兄弟在天授帝跟前得宠,何如菡是张易之的外甥女,即便算上这层关系何家也算是高攀了,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不可放弃的机会。
然而早在金州时,何如菡就已经与人有了娃娃亲,两家本来就是至交,即便后来何家入京,何襄也没有悔婚的想法。何襄原本是不同意,可张易之却是很赞成这门婚事,他便没了话语权。后来发妻张氏病故,何襄借何如菡守丧之故便一直拖着此事,何襄与张家的关系也到了冰点,他在寺丞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六年。
余氏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何如菡,有些惋惜,拉过对方的手劝道:“谯王如今也没纳侧妃,看着是有些心意的,若是嫁过去想来也不会太受委屈。”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在她手背,余氏心下苦涩却也无奈。
何如菡的母亲张氏待人宽和,余氏进府之后两人也鲜少有龃龉,处久了倒像是旧友一般,连带着何如菡和何如芷也宛如同母所生的亲姊妹般感情深厚。如今张氏不再了,余氏也一直是将何如菡当作自己女儿看待。
日头渐渐划过院中,屋内人的影子被拉得斜长。
何如芷过来时何襄已经去了书房,厅内只剩下何如菡的啜泣声和余氏的柔声劝慰。
“这是怎么了?”何如芷疑惑道,自己长姐向来听话,想来应该没有挨训的理由。
余氏瞄了她一眼没说话,她看着何如菡哭泣的模样便没敢再问,只蹲下抬手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
“你也不必再等了,说不定他如今已经成亲了,没有人能一直等下去的,这世上的感情本来都不牢靠。”余氏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的何如菡,轻声劝道,“如今我们也在京中,你嫁到谯王府也能时常回来......”
何如芷才渐渐听明白,原来方才宫内来人是因为何如菡要嫁给谯王,不过婚期暂时还没有定。但她知道自己阿姐有喜欢的人,金州时的那个娃娃亲在长辈看来或许只是一时兴头上的话,可她清楚何如菡与赵家二公子是两情相悦,如今叫她另嫁他人实在为难。
何如菡攥着手中的帕子不住抽噎,青梅竹马最终喜结连理,是人们乐见其成的事,然而一朝入京,没有婚书作保的亲事也成了笑谈一桩,或许只有当事人还记得年少时的花前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