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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仓庚于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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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衍垂眸看着地面上疼晕过去的人,低声吩咐:“去找个太医来吧。”
宋止齐擦了擦额前的汗点了点头,正准备弯腰出去的时候又听得平衍说道:“今日只有我奉圣命来刑狱探望两位大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这是要将李裹儿择出去的意思。
宋止齐立即会意:“是,是,下官明白的。”
平衍很满意他的知趣,面上挂着礼貌的笑,朝他微微点头:“大人辛苦。”
“应该的应该的,为圣上分忧,是臣之本分。”
走出刑狱时太阳还未落山,整个宫城的琉璃瓦都被覆上一层金色,看起来流光溢彩。平衍看着远处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固执的小姑娘。
李裹儿还没出端门便遇上了武延秀,对方似乎也是要出宫,但此时并不是下值的时刻,她有些意外。
武延秀离李裹儿还有几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她来时的方向,诧异道:“嫂嫂刚从宫里出来,可这身上的味道倒是有些奇怪。”
“溅到一点牲畜血罢了。”李裹儿并没有要停下来与他攀谈的意思,依旧朝宫门走去。
武延秀跟在身旁问道:“宫内还有牲畜?”
“弘仙宫养了几只白鹤,有一只今日不慎折了翅膀。”
弘仙宫的白鹤向来是贵重物,每日都有专门的人照料,怎么会突然受伤呢。武延秀摸了摸下巴,感觉她不像真是在说白鹤的样子,却还是接了话头:“那照顾的宫人怕是要遭殃了。”
李裹儿闻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面前的人。
风入端门穿过宫道上两人之间的空隙,衣角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流光园的宫宴之后两次见面,挽香楼和归义坊似乎都不是两人谈话的最佳时机,今日在这空旷的宫道上,李裹儿觉得有些事应该要算清楚了。
“我和郡王似乎有笔账还没算。”李裹儿语气温柔,缓缓开口,“郡王那夜杀了张岩,张家如今将事算在我的头上,怎么算都是我吃亏。”
武延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那夜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
李裹儿显然不信他的话。
武延秀看了半晌,笑着说:“要不嫂嫂先考虑我之前说的条件,两人合作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
“可以。”李裹儿应得很干脆。
自从武延秀回京之后,发生的几件事都让她不得不对面前这个人心怀警惕,如今顺着他的要求或许能发现他的其他问题。
武延秀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明明方才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似乎还很是难过的样子,如今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反而看上去心情像是不错的样子。
“张岩确实不是我杀的,他在出刑狱之前就已经中毒了,不过至于我是怎么把他从里面弄出来的,就不能告诉嫂嫂了。”
李裹儿看着武延秀面上的坦然,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说明还有人想杀张岩,甚至出手比他们要早。她有些后悔,那夜或许不应该去从政坊,因为去不去张岩都会死,反而让她如今搭上了面前这个看起来不靠谱却非要和她做盟友的人。
“这件事姑且信你,还有一件事。”李裹儿神色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你厌恨梁王?”
武延秀有些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刘薏苕......是你兄长安排的人?”
武延秀更疑惑了,愣愣摇了摇头。
许是在刑狱待得太久,脑子有些昏沉,李裹儿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武延秀面上的困惑做不得假,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朝中只知张岩死在从政坊是因为刑部都官郎中受新安王武崇烈指使,将人从狱中放出,令牌只是这件事的铁证,况且这件东西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他们面前露面。梁王府的那块近卫令牌被那晚的金吾卫径直呈给了天授帝,刑部的人并没有见过,后来也是因为供词和物证对得上,武崇烈才被派去了西京驻守。
那块令牌出现在从政坊,是因为刘薏苕与人合作,想将梁王府拉下水。她之前以为刘薏苕是与武延秀合作,将令牌留在现场,可仔细想来却不对,刘薏苕在上个月武延秀还没回京的时候就已经在筹谋此事了,如今看来也不是武延义安排的人。
三年前先魏王武延基出事的时候,梁王府袖手旁观,并未向天授帝求情,魏王府对梁王颇有微词,所以如果刘薏苕是魏王安排的人,那这件事是合理的。可如今李裹儿既不知是谁在狱里对张岩下手,也不知刘薏苕是受何人指使,两件事最终只造成了一个结果,就是让梁王失去圣心。
武延秀看着李裹儿沉默许久,便有意打破这气氛,望了望宫墙上方的青瓦,上面光秃秃的,连一只鸟也没有。
“古人结盟的时候总要找东西做个见证,今日这地方不对,没物件儿为我们做见证。”武延秀略有些遗憾。
李裹儿听着他的话觉得似乎有些别扭,不过倒也没甚在意,弯了弯唇,说:“我与郡王如今还没到坦诚相待的地步,也不必太过注重这些仪式。”
武延秀闻言目光暗了下来,似是有些受伤。
该谈的事情谈完,李裹儿便转身朝端门走去,察觉到身后的人跟了上来,淡淡道:“此时并不是下值的时刻,郡王这算是擅离职守了。”
自天授帝即位以后,武氏的宗室子弟都被安排进了禁军,十六卫中一半以上的将领都姓武。武延秀如今已任职右卫中郎将,又得天授帝信任,还真没有人敢追究他今日这事。
武延秀知道李裹儿这是在打趣他,笑了声说:“出宫办趟事。”
“又是去杀什么人?”
马车旁的玄云看到宫门口一起出来的两人还有此意外,两人走近时便听得武延秀开口说道:“我又不是江湖杀手,哪有天天要杀的人。”
李裹儿还未开口,对方看到玄云后又夸赞道:“嫂嫂这侍卫刀法不错。”、
玄云微微垂首,说:“谢郡王夸奖。”
武延秀翻身上马,朝李裹儿点了点头便策马朝南而去,他今日还真不是去杀人,武丞铭生辰快到了,他的礼物还没准备呢。
***
宋止齐坐在太医院的椅子上,手旁的茶已然放凉,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起身走出门外拉住一个路过的医正问道:“大人,还要等到何时才有医正前去呢?”
“大人莫着急。”身后一道声音传来,被宋止齐拉住的人连忙转身行礼。
来人是一个刚过而立的男子,身着琅玕紫缠枝葡萄纹印花圆领袍,并未戴襥头,腰间坠着一块白玉螭纹同心佩,面上一双桃花眼生得极好。
宋止齐俯身行礼后抬起眼来打量,面前这人并未穿官服,却能在太医院来去自如,身旁的人也对他极尽尊重。
沈南璆看着面前穿深绿色官袍的年轻官员对自己的打量,知他是没猜出自己身份,温声说道:“今日其他医正都在恰巧都有事,就由我陪大人走一趟吧。”
“那就麻烦大人了。”宋止齐想起狱中那人的模样,现在只想赶紧带人过去,说完便同面前的男子转身朝门口走去,然而刚到院中,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男子阻住了去路。
“沈大人,陆院使又为圣上开了两副新的方子,派我来请大人过去一起帮忙参酌。”
沈南璆闻言似是有些遗憾,长叹一声,转过身朝宋止齐说道:“那在下今日就不能去刑狱诊治了,大人见谅。”
对方态度诚恳,宋止齐却宛如雷击,对面的年轻男子唤他“沈大人”,他即便整日待在刑部没见过这人也听过沈御医的名号,沈南璆——天授帝的御用太医,药方都是由他负责,深受天授帝的宠信,却与张易之不和,此事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宋止齐擦了擦额上的汗,他真该感谢对面赶来的这位年轻医正,今日若真是将沈南璆请去了刑狱,来日他可能真的得另谋生路了。怪不得方才他在屋中等了半晌也没有人来,原是他们让他等的是这位,此刻他觉得这官场是真难混。
沈南璆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桃花眼弯起,语气温柔:“既然已是狱中囚犯,有些病治不治的又有什么要紧呢,说不定太医院的汤药没到,人头就先落地了呢,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东西。”
“这......”宋止齐面露难色。
面前的年轻男子看着沈南璆走远,看着宋止齐淡声开口:“大人不必担心,院使已指派我去刑狱诊治。”
院内药香弥漫,宋止齐此刻才意识到对方身上似乎也带着一股药香,内心的焦躁渐渐平息下来,等到对方从屋中拿着一个药箱出来时,他才算是如释重负。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姓裴,裴容钦。”
宋止齐不禁有些震惊,面前的人就是太医院院使最看重的医正,年少便在积兰先生门下学医,师承孙思邈的积兰先生一生只收了六名弟子,裴容钦刚好是最后一个。
裴容钦随宋止齐到刑狱时看到牢房里面的人微微一愣,不过倒也没有多问,接过一旁的人递过来的清水帮忙清理伤口。
张昌宗早已醒了,看着面前的年轻医正为自己处理双手,每一根手指被牵起时都是锥心的刺痛,疼的人脸色发白,即便已经极力忍耐,寂静的牢狱里还是不时有几声沉重喘息。
面前的伤患既然没有开口,裴容钦也就没再多嘴,处理完留下几瓶药膏便准备回太医院,如今人在刑狱里,即便嘱咐再多也是没有必要的。
宋止齐送着裴容钦出了刑狱,犹豫着问道:“容我多问一句,张大人的那手还能好吗?”
“能保住,不过日后需得注意。”裴容钦语气淡淡。
宋止齐拇指按了按手心便没再开口,面前的青年身长玉立却眉宇冷峻,金红的落日余晖洒在他的青色官服上,人却像是在余晖之外。
裴容钦拱手道别便转身出了刑部,一路上都在思考方才的事,刑部的人对张昌宗用刑却又找人来救治,这里面的逻辑让人疑惑,不过那双手怕是以后都要落下病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