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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窗一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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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裹儿看着手中的东西,制止了赵景去开门。
赵景不明所以。
“你今日归家较早,门外的人未必是来找你的。”李裹儿敛眉看向门口。今日赵景出宫较早一是因为张易之不在奉宸府内,二则是他在崔陵屋中的发现。
宜婳看着几人,犹豫了一瞬,弱弱地开口:“还是妾身去吧。”
李裹儿让玄云跟在宜婳身后,倘若她方才说的是真的,那么当日袁征挽香楼坠楼一案就不单是因为一个女子,挽香楼的老板让当时案发在场的几个女子从四楼到了三楼,从卖艺的清倌儿到卖身的妓子,他的目的是什么,赵景又在此时将宜婳赎了出来,是意外还是巧合。
宜婳到了门口后并没急着开门,而是停了半晌。
屋外的人听得她的脚步声,开口解释道:“我是送胭脂的,前几日府上的娘子在我们铺子里订了一盒胭脂,今日是来送货的。”
宜婳朝玄云摇了摇头,她这几日并没有买过什么胭脂膏子。
玄云示意她退后,打开门时门外的人看到他似乎也是一愣,对方身后的侍卫准备拔刀时被对方伸手摁住。
武延秀长叹一声,露出一幅无奈至极的表情:“看来我们又是来晚了一步,反正都来了,索性打个招呼再走吧。”
说完不等玄云回答便推开对方跨入门内,进门后瞥了眼一旁的宜婳,而后径直走入院内。
赵景连忙迎上前:“不知王爷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还望——”
武延秀越过他,走进堂内看着面前戴着帷幔的女子。
赵景便无声跟在身后,他与武延秀平日里素无交集,奉宸府与右卫在公务上的交道也并不由他负责,对方今日必定不是来找他的。
李裹儿用拇指蹭了蹭指尖紫色的花汁,是从方才那朵旌节葵上染上的,目光并未看向来人,说:“我倒不知,淮阳郡王什么时候成了送货的胭脂铺伙计了。”
武延秀轻笑一声,上前两步俯身捡起掉落在李裹儿脚边的那朵旌节葵,看着花朵根部被人用手捻过的痕迹。
“我也不知,嫂嫂平时也有到别人院子里赏花的兴趣。”
李裹儿掀起帷幔一角,漫不经心说道:“我与宜婳姑娘一见如故,今日恰逢得闲过来谈谈心。”
“一见如故?是上次我在挽香楼遇到嫂嫂那次?”
李裹儿纤眉一挑,抬眸望向他表示默认,内心却在诧异他居然知晓这女子的身份。
武延秀点了点头,转身望向一旁的架子,抽出上面的那本,朝李裹儿挥了挥,语气平平:“受人所托,来这儿寻一本琴谱。”
对方敛了敛眉,对他这荒诞至极的理由并未置声。
院内一阵风吹过,裹挟着不知从哪家墙头上沾染的栀子花香进了堂内,试图冲淡这堂内无声对峙带来的沉闷之气。
李裹儿透过白纱瞧了眼外面的日头,起身理了理衣服,看着赵景身后的宜婳:“时候不早了,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姑娘。”
说完转头朝架子旁的人礼貌性点了点头,还未走到院子内便听得身后有人追上来。
“反正东西已经寻到了,嫂嫂不如等我一道,我刚好也找二哥有些事。”武延秀跟在李裹儿身后说道。
李裹儿朝后看了一眼,藏风会意便留在后面。
赵景送着几人出了院子,又看到留在最后藏风,有些疑惑:“郡主这是?”
“淮阳郡王今日上府必非寻常,极有可能是来找那位宜婳姑娘的。”藏锋虽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不明白那名叫宜婳的女子有何独特之处,但李裹儿既然吩咐了,他就得照做,“从今日起,府上会有几名侍卫来保护这位姑娘,算是以防万一。”
申时已过半,巷子口行人碌碌,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主人疾步走过青石街角。
李裹儿走到马车旁,又听到身后的人开口:“那名女子身份不简单,嫂嫂最好还是不要跟她深交。”
她转过身看着武延秀,对方双手抱臂站在院墙投下的阴影下方,白皙面容隐在其中,脸上表情倒是真挚,像是在真心实意地劝她。不过她知道,武延秀并没有相信她方才在堂内的说辞,相信自己与宜婳真的是朋友。
“就如今我与郡王的这几次碰面来讲,郡王的身份似乎也不简单。”
武延秀闻言上前几步站在李裹儿面前,挡住刺眼的日光,他身量较高,李裹儿需得微微仰头。
他叹了口气,说:“我是说真的,嫂嫂日后还是尽量少于其来往。”
“那郡王不如告诉我,今日来这里除了寻琴谱之外还来做什么?”李裹儿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样子。
“取命。”武延秀移开视线,不再看面前的人,“有人卖她的命。”
李裹儿骇然,她倒不是震惊这京都有人想杀宜婳,而是诧异武延秀居然就这样将他今日的目标大剌剌地说出来了,是因为他知道今日已经失去机会且日后不会再有此等时机了吗。
院墙上一丛翠枝搭在上面,茂盛的树叶之间是密密麻麻的一簇簇青色果实,小如步摇流苏上的竹子,朝阳一面的果实已经渐渐变成红色,远远看去宛如一丛丛珊瑚珠。
李裹儿本来想嘲讽他,好歹也是皇室宗亲怎么已经到了要当杀手的地步,可待看到对方面上的表情时又没敢再开口,武延秀一脸沉郁之色,其中还有着一些不甘心,抬头看着院墙上那簇红色小果子。李裹儿回想至今两次意外遇到他的场景,对方似乎是受制于人,张岩那夜是,今日也是。
刚回京不久就能拿到奉宸府的文书将张岩从狱中接出,背后若是没有人帮他是不可能的,今日又来杀宜婳,两次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却都是与袁征坠楼一案相关的人,且两次都能碰到李裹儿,或许也不是巧合。李裹儿陷入沉思,埋藏在洛阳风波诡谲之下的阴私,到底要将他们引向何方。
武延秀并没在意李裹儿在想什么,出声打断她的思绪,语气有些无赖:“我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嫂嫂了,嫂嫂不打算回赠我点什么吗?”
李裹儿眯了眯眼睛,她如今从宜婳口中知道了坠楼一案的一些细节,虽然并不全面,但这些武延秀并不一定知道。
武延秀看着李裹儿脸上凝重的表情,悠然一笑,朝院墙上方扬了扬下巴:“礼尚往来,嫂嫂不如送我一把这个当作谢礼吧。”
李裹儿抬头看了眼上面树丛间夹杂着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果实,她发觉面前的人有时候似乎像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想法多变,开口时总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武延秀那双清澈分明的眼睛,意料之外地答应了他这个要求,转头看了眼玄云。
刀光一晃而过,枝头一簇青色落地。玄云捡起后递给李裹儿,李裹儿看着上面的宛如珠子大小的果实,一面是青色,一面已经隐隐有成熟的迹象,表面泛着红色。
武延秀从李裹儿手中接过时似乎很是高兴,眼中浸着溶溶笑意:“嫂嫂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裹儿看着他的表情,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对面的人噙着笑开口:“视尔如荍,贻我握椒。【1】”
李裹儿冷哼一声,脸上一丝羞涩也无,朝他翻了个白眼后转身上了马车,不过从掀帘的力道中还是能看出对方的生气。
马车缓缓出了巷子,过了洛水上方的桥后隐入对面的坊内。
武延秀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中的东西,低声问道:“之前让归青整理的那份名单弄好了吗?”
追墨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京内符合要求的都在上面了。”说完又沉默半晌,“那今日的事情要怎么交代呢?”
“如实交代喽。”武延秀撇了撇嘴,翻身上马,“我们来晚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马车到了梁王府时李裹儿依旧气未消,她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却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怎么就上了对方的当呢,许是当时武延秀的表情太像一副向大人求买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无妨让人拒绝。
她以前一直想有个弟弟妹妹,后来虽然有了却与自己不怎么亲近,想及李重茂她才法想自己似乎有段时间没有进宫去东宫看过李显和韦清蓉了。如今谯王李重福与何家的婚事渐近,东宫最近想必也在筹备此事,她还可以顺便去探探天授帝如今对张氏贪污一案的处置口风。
回到屋中换衣服时从袖中掉出一片东西,李裹儿俯身拾起发现是今日赵景给她的那片信笺残页,薄如竹纸,色如凝霜,细腻光滑,上面靠近烧黑的边缘又被花汁染出一团深浅不一的酡红,这是饶州有名的鸾凤笺,一纸值千金,京中用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贵之外还有一个缺点是不易保存,所以并不在常用之列。
日头已经渐渐过了屋脊,墙角的旌节葵隐在暗沉阴影中,紫红色的花朵愈发艳丽。
赵景在屋中来回踱步,今日的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先是李裹儿不打招呼来找宜婳,后又是与他素来无交集的淮阳郡王武延秀上门,且不知缘由。
他看着堂内抚琴的身影,像是下定决心:“待我明日和郡主说一声,过几日先送你出京。”
弹琴的人动作一顿,抬眼望着他。
赵景沉思道:“你如今留在这里不安全,我先派人送你出京,不必离太远,去邓州就好。等朝中的案子一结,我再接你回来。”
“我不想走。”宜婳看着他摇头,眼神楚楚可怜,“既然郡主会派人过来,我暂时就肯定是安全的,而且我觉得她人很好。”
赵景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李裹儿今日碍于武延秀在场所以并没有向他问罪,他赎出宜婳本来就是打算瞒着李裹儿的,况且若是日后李裹儿要是知道了挽香楼赎人的规矩,会不会放过他还另说呢。
后院一只墨羽信鸽落在屋檐上,看着逐渐下沉的落日抖了抖翅膀,听着屋内人的温声细语。
宜婳看着赵景焦虑的神色,语气温柔:“况且我要是出了京,你还怎么教我弹琴呢?”
赵景看着她,心中确有不舍,他如今已经走到这里了,却似乎总是陷入两难的境地。
宜婳叹了口气起身,牵住他的手将他带到小案前,屋内潺潺琴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