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扁舟青浦不胜愁 ...
-
殷语寒手里紧紧地攥着几张褶皱不堪的纸币。灰尘污黑了清俊的小脸，身上的衣服却还是干干净净的。他锁着眉头，看着眼前笑得得意的男孩们。
”怎么？神气不起来啦！我阿妈讲这小子就是个野种。屌个什么劲！“为首的小孩蹲下来，拿满是泥巴的手拍了拍殷语寒的脸，”叫你妈这个骚货色，别来勾搭我阿爹！“
勾搭？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在他心里钟灵蕙质的母亲。即便总有男人投来异样目光，也可以从容不迫的母亲。殷语寒狠狠地看着他，这么多年来的低眉顺眼，却从来不曾磨灭他心中的那番桀骜不驯。他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变成火焰似的，灼得人眼睛生疼。
”玉龙哥，你看他的眼神啊。“一直缩在角落瘪三样的孩子像发疯一样冲过来踹了殷语寒几脚。
疼痛却没有让他屈服，他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拉上这层帘幕，这个世界就可以不再肮脏。可是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小姐，你慢点走。万一摔倒了怎么办？“刘贵小心翼翼扶着一路小跑着的傅回雪，揩了一把额上的汗。已近秋分了，这天气怎么还是那么热，看来上海城真是要变天了。
”阿雪，据说那个小巷里的桂花糖糕很好吃啊，要不要去买点，在轮船上可以填肚子！“齐尧堂看着一脸好奇模样的傅回雪，心里不免怜爱这个粉雕玉琢的姑娘。好歹自己也大了五岁，为人兄长的责任感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来。
”好啊，好啊！以后就吃不到了，爹爹说我们要好久好久才能在回来呐！“傅回雪刚开始换牙，几颗蛀掉的牙显得她稚嫩无比，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去重洋，将会消磨她十年的时光。至此一别，眼前锦绣的河山将会沦落为什么模样。
齐尧堂要了钱便拉起傅回雪往巷内奔去。
”有动静，快走！“江玉龙的似乎听到步伐逼近的声音，地上的殷语寒也已经奄奄一息，心里的不快顿时消去大半，带着一帮孩子抄小道跑出了小巷。
殷语寒真的不想起来，他没有很累，也不觉得很痛。只是觉得很麻木，很绝望。石壁上的青苔斑驳，灰色的天空笼罩的城市似乎没有了往日里斑斓的颜色。为什么会这样？他本该是这个世界上，芸芸众生中简单而幸福的一个。而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癫狂的父亲去寻找理想的国度一去从此杳无音讯，只剩下一个想要保护所有人却总是适得其反的母亲，还有一个不想面对现实的懦弱的自己。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失色的世界，就当自己从来不曾存在过吧……
齐尧堂确定眼前躺了一个人，而不是一具尸体。所以他壮着胆子拉着阿雪走了过去。刚才巷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原来是有人在打架啊，齐尧堂恍然大悟似得看着青石板上一动不动的殷语寒。貌似也没什么大的伤口，只是干净的衣服配上满脸污泥，让人无法确定是饿昏了的乞丐，还是遭劫了的小孩。不管怎样，在齐尧堂心里都是需要救济的人。
”七哥~桂花糖糕。“傅回雪拉了拉齐尧堂的衣裾。
奶里奶气的声音让”齐“字听起来像”七“字。不过齐尧堂是早就习惯了。他勾了勾嘴角，猛然想起刚才买的桂花糖糕。他看了看一脸不乐意的傅回雪，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以后总有的吃的，我们要把不重要的东西让给需要的人。“
齐尧堂蹲下身子，把牛皮纸袋包裹的几块桂花糖糕塞在了殷语寒的手里。他触到的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干净的却冰冷冰冷。
殷语寒在模糊中似乎闻到了桂花的香气，还有一只温暖的手，手上的三颗黑痣却像是个永恒的印记，刻在殷语寒的脑海里，无法抹去。
“阿雪，我们走吧，贵叔在等我们。”齐尧堂飞奔带着傅回雪飞奔出巷。忽然有些后悔绕了小道，因为他忘了出口在哪儿。但是他从来没有后悔把心爱的桂花糖糕赠予他人，没有后悔帮助这么一个陌生的男孩。
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它太过灼热，太过咸涩。殷语寒害怕那种温度，害怕再度感受到所谓的温暖。他睁开眼，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只有包着桂花糖糕的牛皮纸所散发的温度，才是真正熟悉的。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和母亲一样蕙质兰心？还是和父亲一样乐善好施？
渡口的轮船发出沉闷的鸣声，似乎在为这个即将离别的国度默哀。离别对于孩子来说真的不算什么。至少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傅回雪来说，这似乎只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可是齐尧堂明白，十年的光阴不是白白付出的，为了这个民蠹横生，破败不堪却爱之心切的祖国，他们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渡口上的分分合合，不免让人想起一句诗：明日扁舟入青浦，不堪离思隔沧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扁舟青浦不胜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