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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冬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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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他们拉着手跑了很长时间。
路越跑越长,跑得连长廊的前后都快要分不清了。
身前,是数百丈长而无尽的路,身后,是张牙舞爪的爬行怪物。
他们俩人就算是再长的腿,在此刻也已经跑得油尽灯枯了。
祁越突然一把撒开抓着谢隼的手,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对谢隼说道:“我们分开反着跑,你一会儿不许回头,赶紧找出去的路离开这。”
谢隼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拉住祁越,道:“那你呢?我跑出去了那你呢?”
祁越甩开他,声音骤然下降了八个度,说道:“不用管我,你快走。”
话音一刹,祁越扫视了一周,电光石火间,他一步百丈便冲了上前去。
双腿腾空跃起,失重的感觉让祁越险些和趴在地上的懿娘打了个照面。
祁越在过另一头的时候,直接一脚踢在了懿娘长满獠牙的脑袋上,可怖如斯,血浆四溅而飞。
这个动作彻底惹毛了她,懿娘扭动着身躯,被血浸满的眼窝宛若淬了剧毒,洇进了身上的躯干。
她开始发了疯般的嘶吼在长廊里,振振有声,身影宛若呼啸而过的罡风,猛地向祁越扑了过去。
转瞬即逝之间,那个黑色铁笼无故出现在空荡而狭长的长廊里,它毅然决然地挡在了祁越身前。
笼里依旧是那天见到的画面一样,只有一个女人的半个身子,还有她脸上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轮廓,似乎看起来比那日更要残缺不全了。
肤色几近成了青灰色,胸膛上的疤,依旧腐败的很晃眼。
可这次唯独让人意料之外的是,笼里的女人,竟开口说话了。
她带着委屈的哭腔说道:“懿娘,我放下了,我不恨了,一切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要在伤害这些无辜的人了。”
她的嗓音听起来十分空灵,像个正在妙龄的花季少女,但实在是无法让人和这个笼里看起来烂肉成堆的半身女人联系到一起。
地上趴着的怪物瞬间顿住,懿娘颤抖着身躯,双手抓挠着平地,像在回应她似的。
一怪物,一半身,隔空对着话,她们像是曾经生死之交的旧友,也像形影不离的亲人,彼此一个动作眼神都心照不宣,照得心都明目透亮。
可当谢隼听见她的哭诉时,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滚动着喉结,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她会选择放过他们?
为什么她不恨?
以及,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有些时候,善良是不需要答案的,可能没有任何理由,但就是人恪守一生的本心作祟,想帮,便帮了。
只要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出众。
内在里充满了广袤的光明,哪怕身在地狱,可四周仍会被光包围簇拥。
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初衷未变,也仍旧存在。
笼里的女人从空洞洞的眼眶上落下了一滴清泪,她虽没有眼睛,但也能感受到谢隼的同情与善意。
她答道:“你很像以前的我。从你在那个屋子里,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不想伤害你。”
话音落下,陷入了一片沉沉的死寂。
懿娘变回了人的模样,她褪去了那一身的躯壳,扶着拐杖站在铁笼旁边。
苍老的手覆上笼子,懿娘手上有老茧,她伸手轻轻擦拭去了笼里女人脸上的泪水,满脸疼惜。
这是一道逃脱不开的枷锁,里面的女人被生生世世的困在了这里,她失去了自己完整的身体,只剩下了自己孤独无依的一个人。
死不透,也逃不了。
谢隼和祁越只觉从长廊某处直直射进来了一束光,看不到光的尽头在哪,只是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倏然脑中发昏,意识模糊间,晕厥了过去。
……
再次清醒,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谢隼刚睁开眼就看见戴着军绿色大帽的大哥蹙在他脸前盯着他。
谢隼头痛欲裂,四下张望了一番,也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热心的大哥先开口问了他的状况:“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祁越摸着后脖子,他恍惚自若道:“我没事,祁越呢?”
大哥坐了回去,回道:“他也昏迷着呢,我说你们俩个进去了一下午都不出来,一出来就都昏在那了,给我这心吓得哟。”
大哥又补充道:“不过幸好,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隼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其它人呢?都没事吧?”
大哥一拍大腿,嘿嘿笑道:“能有啥事啊,这三天雪也不下了,大伙吃好喝好的,这个地方挺好哇,管吃管住还不用挣钱,惬意的很呐。”
闻言,谢隼心里喃喃自语,都过了三天了,懿娘和那个笼里的女人又消失到哪去了。
想到这,他立刻穿起外套就起身下床,坐在一旁的大哥拦都拦不及。
大哥急得脸红脖子粗,他道:“你这刚醒了就上哪瞎跑去?”
谢隼不顾他的盘问,伸手开门就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不过太阳倒是和煦了不少,雪也已经化了很多,路上的积水都顺着小坡一路滑进了泥土地里,正为不久后春日的道来庆生呢。
谢隼冻得鼻尖通红,他刚到祁越房间门口,手还未来得及扣响房门,房间门就“啪嗒”一声打开了。
“进来吧。”祁越眸间尽显疲惫,他哑着声音说道。
谢隼裹着衣服,他眼角下的红痣衬得整个眸子像渲染开的墨,又冷又柔。
谢隼关心道:“你怎么样了?”
祁越看了他一眼,道:“没事了,就是还有点困。”
谢隼闭了闭眼睛,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才道:“那个……谢谢你啊。”
祁越百般茫然:“谢什么?”
谢隼:“谢你为了救我自己跑上去逞英雄。”
祁越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谁救你了,我那是怕你拖我后腿害我在那英年早逝。”
谢隼:“……”
怎么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祁越杀伐果断吧,他有时候还挺娇气,说他柔柔弱弱吧,他在关键时候严肃的比谁都认真。
妙不可言啊,妙不可言。
谢隼看着祁越泛红的耳朵,有一种想过去揪他耳朵的想法萦绕心头。
但谢隼不能这么做,祁越肯定不喜欢别人这样玩弄他。
……
许久之后,他还是憋不住了。
谢隼用另一种称呼叫着祁越,希望不要冷场:“祁娇娇。”
祁越:“?”
听到称呼的一刹那,祁越满脸吃瘪,脸色铁青。
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盯了谢隼好半晌,才确信了,谢隼就是在叫他。
祁越脸黑了一大半,他沉声说道:“谁让你给我起这么个土狗外号了?”
谢隼撇嘴,他道:“哪土了,这个名字多符合你这高贵威猛的形象。”
祁越没在吭声,他像个闷葫芦似的坐在一边不说话。
谢隼没在开玩笑,他言归正传:“一直没问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难道你也是睡一觉到这的?”
祁越没计较刚才的话题了,他回答道:“我一直都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可能再等什么人,又或者,我就是这的人。”
云里雾里的,说白了就是他们现在还是谁都不知道。
……
谢隼起身走到门口,朝祁越说道:“走吧,不是说继续看看那个屋子?”
祁越应声,俩人又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之前那个屋子看着翻新了,屋顶的漆面比之前光洁,而屋里,也能看见那些摆放着新的陈设物品。
那个黑色铁笼仍旧在那道狰狞的缝里。
笼里的女人也没有变化,依旧安安静静的待在笼子里,一切都是之前的模样,可总是觉得哪里变了。
谢隼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盯着那半个身子,从脑中翻阅储备知识,突然萌生闪过一个念头。
他大概知道,面前笼子里,摆放着的是什么了。
是——人彘。
古代刑法为了严惩罪无不赦的罪人和叛国贼,发明了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
他们将人的四肢砍去,双眼掏空,其五官尽数摧毁捣烂,做成了半身。
然后放在供台上,供人们展览欣赏。
受刑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几乎能将喉咙也一并喊破,现场十分血腥而惨绝人寰。
别说女人了,就算是个成年壮汉,都得狼号鬼哭上几个时辰才能消停,可想而知,这种酷刑,要多痛苦。
而此时此刻,这座老宅里关着的,正是用一个女人来制成的人彘。
哦,不对,不是女人,是用一个正值花期的少女制成的。
说来也是巧了,刚好这座宅子的主人就封建迷信,除了这一个合理的解释,谢隼找不到第二个能完美解释这一切发生的了。
谢隼和祁越双目对视,他轻声出口,说道:“我找到轿子里消失的新娘在哪了。”
祁越睫毛浓密,他眸含意蕴地看着谢隼,道:“谢乖真棒。不过,我也找到了,没想到,她就是那个新娘。”
谢隼:“是挺难想到的。”
祁越勾了勾手指,让谢隼凑近他。
“我现在还知道,他们家老爷在哪。”祁越眯着眼睛狡黠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