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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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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劳伦斯的嘴唇徒劳地蠕动了两句,“我……”
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他的名字,有资格被写在戴伦家的族谱上吗?他的生卒年月,会被用金线绣在戴伦家族的挂毯上吗?他能坐到艾涯的身边吗?能够在百年之后,与艾涯埋在同一片坟地里吗?
每一年的四月七日,他都会陪艾涯去墓地,祭奠早已经死去的戴伦家前任家主,但是他只是站在一旁为艾涯撑伞,表达哀思的只有艾涯一个人!
他参加了戴伦家族的每一个节日庆典,但圣诞节的时候,劳伦斯只能在客厅里挂彩灯,坐在餐厅里和艾涯吃饭的,是温特沃斯呀!
现在坐在艾涯身边,大摇大摆地翘着二郎腿的,和艾涯有着亲密举动的人,是温特沃斯!
为什么是温特沃斯,凭什么是温特沃斯呢?
一个拥有蓝眼睛的男孩?
一个长得漂亮的年轻男孩,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俘获了艾涯的芳心吗?
那他这个陪伴在艾涯身边这么多年的人算什么?
五十五年啊!整整五十五年!
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半个世纪的心血,到头来竟然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得不到吗?
他从来不求在艾涯身边得到一个名分啊!
名分有什么要紧的呢?如果劳伦斯是为了名分,早在三十年前……早在三十年前!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带着艾涯远走高飞。
什么责任,什么霍普,什么必要的家族继承人,还有伦科——这个从出生开始,就被劳伦斯视如自出的孩子,他都不在乎,他会全然不在乎呀!
他要的,从来都是艾涯的一颗真心。
可是,现在这颗宝石一样的真心,被一个小偷偷走了。
他以为温特沃斯是在井里捞月亮的猴子!
谁能想到温特沃斯捞起了一枚真月亮呢?
月亮长了脚,生出了翅膀,头也不回地跟着温特沃斯飞走了!
温特沃斯凭什么呢?因为他年轻,漂亮?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而已!
他多恨啊!
劳伦斯多希望艾涯能够否定温特沃斯的话啊!
你要告诉温特沃斯!你应该告诉温特沃斯——我是你的爱人,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为这个家奉献了大半辈子,是伦科和林客的半个父亲!你告诉温特沃斯,你说呀!
劳伦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艾涯,看向了这位他一直深爱着的女人,这位给予劳伦斯体面的工作、可观的收入和无限情意的戴伦家家主。
劳伦斯在心中呐喊着,期盼着,渴望着,祈求着,哀悼着,痛哭着。
可他看见了一个冷静的艾涯,一个嘴角带着微笑的艾涯,一个眼角余光看着温特沃斯的艾涯,一个完全不在乎劳伦斯尴尬处境的艾涯。
劳伦斯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了。
我现在已经垂垂老矣,快要走进生命的坟墓了
可艾涯不在乎。
原来艾涯真的不在乎。
她从没在乎过我。
艾涯看着劳伦斯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心中泛起了不忍,但是她仍然不愿意向面前的这位青梅竹马,表达多一点爱。
因为她不爱,所以给不了爱。
或者说,在温特沃斯坐在她旁边的这一刻,她没办法爱上别人。
艾涯满心满眼里只有坐在旁边的男孩,她自动自觉地将温特沃斯的面孔,与记忆中的霍普混合起来。
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啊!
她不在乎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
她只是爱着某一种幻想,某一种处境,爱一个能够与男人躺在床上,彻夜畅谈而一点也不无聊的夜晚。
她爱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爱被窝里的湿润而温暖的芳香,爱第二天大亮的天光。
如果温特沃斯现在从艾涯的身边离开的话,那艾涯可能就会回心转意,她可能就会告诉劳伦斯:不,你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可是温特沃斯正坐在自己的身边,吃着刚刚被仆人端上来的提拉米苏,喝着她最喜欢的大红袍,她看到男孩的脸上满意又舒适的神情,只会想起来,最后在阁楼里死去的霍普。
她怎么能够在现在这一刻,这一个夜晚,爱着劳伦斯呢?
那些浓情蜜意,只能封存于酒窖里——在赤霞珠的香气里,在被吹灭的风灯里。
“味道还不错。”温特沃斯吃了两口提拉米苏,抬起头,看见了劳伦斯的一张惨白的脸。
劳伦斯真的已经快死了。
但是温特沃斯绝无手下留情的意思,他从不体谅老人,也对所谓的生死大事不感兴趣。
烂命一条罢了。
谁都一样。
如果说因为人老了、要死了,就要对这个人网开一面,那这件事就太恶心了。
把死亡当成免死金牌?温特沃斯没听过这么好笑的话。
“既然这样,我们在这里打嘴炮没意思,我还想睡觉,今天帮别人搬家,我累坏了。”
温特沃斯理所当然地拿起了手边的热红茶,吹了一口热气之后猛喝了一大口,红茶的醇香从他的嘴里一路蔓延到他的气管里,他舒服极了。
“这样吧,我坐在这里,你们上楼,去我房间里找,去找找你们丢掉的家族印章,顺便再找找你们还有没有丢掉其他东西,今晚一起算总账,我能不能休息,是在这里睡,还是去睡桥洞,就是你们一句话的事情,赶紧的,上去吧。”
温特沃斯捧着红茶站了起来,走到了音响旁边,放了一首曲子。
是巴赫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组曲,作品1007,第一乐章前奏曲。
开头的几个转调催促着众人。
温特沃斯又坐回了沙发上,他脱掉了鞋子,穿着袜子窝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骨瓷碟,他在继续吃没吃完的提拉米苏。
当他不说话的时候,温特沃斯身上那温和、宁定的气质就又冒出来了。
他变得很安静,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正在沙发上打盹。
伦科见艾涯并没有因此而训斥温特沃斯,立刻就想到了瓦伦下葬的那个清晨,在屋外一声又一声的雨水中,艾涯命令自己把脚从椅子上放下去的场景。
“我不去了,我没丢什么东西,你们也不许进我的房间。”伦科也脱下了鞋子,学着温特沃斯,把脚踩在了沙发上。
林客看向了伦科。
“我的画价值连城,比家族印章重要得多,你们谁敢动,我就把你们全杀了,”伦科笑着摊了摊手,“我说到做到。”
“我也不上去了,就坐在这里,”艾涯看着林客,“你带着劳伦斯,还有莱拉,一起上去看看吧,别弄坏温特沃斯的东西,找了东西之后也要按原样放回去。”
在这短短的一段话中,林客的心起起伏伏,跳动的频率非常不规律,甚至他感觉自己得来两片安定药了。
艾涯太云淡风轻了,仿佛一枚独一无二的、能代表着戴伦家签署文书的印章,是完全不重要的一样。
她甚至还让林客不许动温特沃斯房间里的东西,让他把翻乱的东西放回原位。
是,他也不想艾涯把温特沃斯赶走,不想让温特沃斯今晚去睡什么桥洞,但是他心里,突然同情起了劳伦斯起来。
明明林客刚刚还为了劳伦斯的无端指控而生气,他还为温特沃斯说话,让劳伦斯拿到了证据再指责别人。
可现在……林客看着艾涯的态度,他立刻明白了劳伦斯的嫉妒从哪里来。
甚至林客在这一刻,都对温特沃斯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妒火。
艾涯对温特沃斯的态度,是在是太奇妙了。
无条件的信任,毫无保留的关怀,处处小心的容忍,大胆又羞涩的试探。
她仿佛一边在照看着一个孩子,一边又把自己的后背大方地交给了温特沃斯。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暧昧的情怀,还有一点……
还有一点……家人的意思。
家人?艾涯真的想让温特沃斯做她的丈夫吗?
可这样的话,今天下午的时候,艾涯又为什么要让温特沃斯和自己一起去托斯卡纳?还让他们扮成浓情蜜意的情侣?
林客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呆了,他心中的恐惧再次浮现起来。
母亲和儿子喜欢上同一个人?
可这一次,除了慌张的恐惧,林客也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愤怒。
他对艾涯产生了一些怨恨——天,他竟然敢开始怨恨养大自己的母亲了!
他想问问艾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陷入这样痛苦的境地,她这个做母亲的,就不能让让自己的孩子吗?
林客最终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在发抖——一半是因为生气,另一半是因为恐惧。
他最后看了一眼温特沃斯,发现男孩也抬起头看着他。
林客心中的妒火被浇灭了,只剩下了满腔的柔情蜜意,他对着温特沃斯,总是发不出火的。
“去吧,林客,我的房间,你应该很熟悉。”温特沃斯对林客眨了眨眼。
一旁跟着站起来的莱拉略略垂下了头,她听出了温特沃斯炫耀一般的言外之意。
林客带着劳伦斯和莱拉上楼了。
客厅里剩下了伦科、艾涯和温特沃斯三个人,悠长的音乐仍在流淌。
“巴赫的音乐,蛮哲学的。”伦科说。
艾涯点了点头。
“你就这么有把握,印章不在你的房间里?”伦科问。
温特沃斯笑了一声,伦科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伦科这样问,就意味着,他根本不认为是温特沃斯偷了印章。
只听温特沃斯一笑,他吃完了最后一口提拉米苏,说:“不,我非常肯定,印章肯定就在我的房间里。”
艾涯在一旁坐着,并没有反驳温特沃斯的话,她对此非常明白,明白得接近无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