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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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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温特沃斯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正站在雪地里。
她正穿着一件白衬衫,衬衫外穿着一件黑色的马甲——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她的领口处扎着一个蝴蝶结,腿上穿着紧身的丝袜,脚上踩着一双小皮鞋,身后还背着一个书包。
女孩的给自己的嘴唇涂上了鲜艳又明亮的口红,脸上布满了红晕,她的手在寒风中冻得发紫。
这就是安娜吧,温特沃斯心想。
杰克也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搬家工人四人一组,正在将一张书桌从楼梯上抬下来,桌子上贴着许多可爱的贴纸,一看就是小女孩会用的东西。
安娜看到了这一幕。
“你们不许动!”安娜冲上前来,对着搬着家具的人怒吼,“你们不许动我的桌子!这是我的桌子!你们不许动!放下!”
她气急了,用手去打掉搬家工人的手,想让他们停下来。
这张书桌很重,工人们拿不稳的话可是要砸到脚的。
“别管她,你们继续搬。”杰克对几名家政工人说道。
四人当然是听雇主的话,于是就继续往门外走,将桌子搬到了杂物堆里,等到晚些时候,再叫人过来收废品。
安娜站在原地大喊大叫,她想冲上去拦住那四个人,但是她很快就流下泪来,大哭让她的手脚发软,不能再往前迈出一步。
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书桌被扔在一堆垃圾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只能用力地再原地跺了跺脚。
木质的地板被安娜踩得震天响,但是温特沃斯知道,这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无力改变父母做出的一切决定,面对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她只能选择接受。
杰克对这一切冷眼旁观,他再次举起了酒瓶子,一口一口酒往嘴里倒。
这种青梅果酒的度数不会很高,但是很容易上脸,温特沃斯看见杰克的脖颈和脸颊都红了一片。
只是杰克的眼睛仍然是这样的黑白分明。
他的眼眶没有红,眼神里没有一星半点的伤心。
他看着自己女儿的无助,心中毫无波澜,也不愿意为女儿的悲惨境遇哭一哭。
杰克这个做父亲的,真是冷酷极了,温特沃斯心里想。
他正想上前一步,告诉安娜,这样哭是会过呼吸的,想让她哭慢点,至少得先喘匀气来。
温特沃斯刚刚抬起了脚步,就感觉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是杰克。
他左手拿着酒瓶子,右手放在温特沃斯的肩膀上,示意温特沃斯不要上前。
温特沃斯顿住了脚步,他看着杰克的样子,明显就是有话要对安娜说。
“你哭什么?”杰克问。
安娜还是在哭,抽泣声一声高过一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
她腿上的黑色丝袜,刚刚被桌子腿蹭到了,现在留下了一抹白灰,尤其显眼,她系在脖颈上的领结也已经松开了,口红也花了,整个人狼狈得不成样子。
温特沃斯不想过多地干涉别人的家事,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一个没有家人的人,他也无法切身实地地体会到这一家子人的情绪。
但是他仍然觉得,让孩子承担父母感情破裂的后果,是不是有点恃强凌弱了?
父母仗着自己天然拥有的权威地位,难道可以对孩子为所欲为吗?
“安娜,我的小公主。”这句话杰克说得千回百转,故意装出了一幅饱含深情的模样,在喊着安娜的名字。
温特沃斯一听就明白,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阴阳怪气。
杰克没有把安娜当做女儿,这个女孩不是他的亲人了,而是一个敌人,一个杰克非常憎恨,想用毒剑刺死的敌人。
温特沃斯皱起了眉头。
这不应该。
安娜在这件事中做错了什么呢?杰克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刚刚提起安娜的时候,神情和语气里还满是骄傲呢!
怎么转到了安娜面前,杰克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还变得这样怨毒,这样野蛮。
“安娜,你哭什么呢?这个结果,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不就是想让我和玛兰妲离婚,你去和母亲生活?”杰克问安娜。
安娜颤颤巍巍地转过了身,她泪眼朦胧,鼻涕、眼泪和口红糊成了一团,鼻头和脸颊都是红的。
她的双腿打着颤,除了过呼吸的缘故,还因为她惧怕杰克。
安娜只能哆嗦着声音,对着杰克说:“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我也没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我和你的父女情谊,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杰克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说。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温特沃斯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在咖啡厅里给他做维也纳拿铁的店主去哪了?那个看着温特沃斯手忙脚乱的舞蹈而大笑的杰克去哪了?那个刚刚还觉得自己的女儿是骄傲的父亲去哪了?那个会每天和工作的妻子通电话的丈夫去哪了?那个会在阴雨天里为温特沃斯点燃壁炉的朋友去哪了?
一个人,怎么能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呢?
纵然温特沃斯从不拿道德的枷锁当一回事,但是陡然见到一个正常人性格突变,还是不能不吃惊。
结果,杰克的下一句话,就把温特沃斯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不就是你当初,和玛兰妲一起合计,谋划,让玛兰妲假扮来咖啡店应聘的女大学生,以此试探我的吗?”杰克问安娜。
温特沃斯简直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温特沃斯的脑子甚至一时还没有转过弯——这是什么意思?杰克在说什么?
“你在寄宿学校里,和玛兰妲通电话,听到你的母亲说……”杰克说到这里,在“你的母亲”四个字上重了音,听得人心里一跳。
“我要找个咖啡店的帮手,你听出了玛兰妲的担心,她担心,我是不是要给自己找一个情人,我和那位招募的女大学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因为你的母亲觉得我一个人生活,难免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一定会出轨的对不对?”杰克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话。
也就是说!温特沃斯的脑子正在飞速地运转。
也就是说,是安娜和玛兰妲,一起谋划,让玛兰妲假扮来应聘的女大学生,来验证杰克是否对这段婚姻、这个家庭忠诚。
这是一场女儿和母亲,一起为父亲设下的局。
“你们各有所图,玛兰妲是害怕我出轨,害怕她回来的时候,只能见到一个把囊袋里的□□用完的猪,而你,好几年前就去了寄宿学校,和我很少见面,所以,你也不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还爱着你。”
妻子要验证丈夫的真心,女儿要验证一位父亲对家庭的态度。
温特沃斯的背后直冒冷汗,顿时觉得汗毛倒竖,恐怖如斯。
“爸爸……不,我没有这样想过,没有……我……”安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除了哭,她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泄的途径,只能站在客厅的中央,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嘶哑的叫声。
杰克听着自己的女儿哭,心中也是百般地不忍。
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他之前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怎么样都不配做安娜的父亲。
他没读过什么书,看不懂安娜从小就开始学的ai课程,对于计算机编码,杰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所以他同意了将安娜送去寄宿学校,那里有很好的老师,有优秀的同学,他们都比杰克这个做父亲的懂得多,能够教会安娜更多的东西,让这个一直养在杰克羽翼下的漂亮小鸟,能够在天空中展翅翱翔。
可他仍然觉得自己亏欠家人良多。
他的咖啡馆生意虽然谈不上大红大紫,但是也仍然能够给家庭带来不菲的收入。
他不像玛兰妲一样光鲜亮丽,每天都背着名牌包满世界跑,喝各个酒会上的名品红酒,吃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
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玛兰妲,那样好的一个女人,愿意嫁给杰克这样一个要学问没学问,要情调没情调的男人——杰克真是撞大运了!
他对此一直非常珍惜,对于玛兰妲的事业,杰克从来不会说半句不字,家里的事情,也是玛兰妲一人做主,甚至咖啡店里的每一笔收入,杰克都打到了玛兰妲的账户上,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但是哪怕是这样,哪怕是这样。
他还是没有得到妻子与女儿的信任,她们还是在变着法的试探自己,验证自己对她们够不够好,验证自己的真心。
杰克原本可以为她们做得更多的。
如果玛兰妲说,想让杰克关停咖啡馆,和她一起满世界跑,照顾她,杰克不会有二话——杰克之前也提出过这个建议,玛兰妲否决了它!
她们都没有选择明说,而是用阴谋诡计,来让杰克做出一个合她们心意的答案。
杰克自认为自己做到了,在他和那位“来应聘的女大学生”的交流里,他自认为从没有越过雷池一步,更没有出轨。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女大学生的账号,是你和玛兰妲一起共用的,对吧?”杰克问。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淡然,他真的已经很累,面对无休无止的猜疑,他选择了终止。
不管是夫妻之情,还是父女之情,就这样吧,就到此为止吧。
没有信任基础的感情,没有什么过下去的必要了。
安娜无助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一直都不够好,没有照顾好你,没有让你学到更好的东西,玛兰妲时时出差,我没有能陪在她的身边,她在一遍又一遍地更改设计方案,无数次通宵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呼呼大睡,你的作业做不出来的时候,我也只能说一句无能为力,我的确……我的确,对不起你们。”杰克说到这里,已经将近哽咽了。
温特沃斯看着低着头、佝偻着背的杰克,发现那个他熟悉的朋友又回来了。
杰克不再像刚刚那么愤怒,那么仇恨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了。
他实在太痛苦,最终却选择将自己的痛苦抛在阳光下,让所有人都来看看,都来评评理。
“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冤枉,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杰克的眼角流出了泪,他和安娜的哭泣不一样,这个男人的哭泣安静极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你们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直接和我说就好了,我们一起商量着解决,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杰克抹了一把脸。
杰克的手上,有常年摇咖啡留下的茧子,茧子很厚,抹到脸上的时候,一定是疼的。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不信任我,那你们就明摆着告诉我,你们不信任我啊!我的尊严呢?我的自尊呢?难道你们就真的看不起我到这个份上,宁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试探我,也不愿意尊重一下我的人格吗?作为你的父亲,玛兰妲的丈夫,我就这么低贱,这么不堪,这么不值得你们的信任吗?”
杰克质问安娜。
安娜又开始无休无止地哭泣了,她跌坐在地上的灰尘中,看着高大的父亲,站立在自己的面前,对着自己哭泣。
“你说呀!”杰克大吼道,他说完后,又哽咽了一声,“你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