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葛野

40、第 40 章

　　林客没想到莱拉会在这个场合，提出这个问题。
　　现在是一个不想笑也得笑的局面，莱拉问出这个问题，不管林客如何回答，都会给现场的气氛泼上一盆冷水。
　　如果莱拉想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卖给戴伦家族，那么她现在不该问这个问题。
　　如果她想以一个独立的人的身份，与林客结婚的话，她应该问这个问题，却不该在出现在这个“拍卖场”里。
　　换句话来说，他们现在是在做买卖，林客和莱拉都是两个家族的商品。
　　莱拉既想要林客一颗真心，又想通过商业联姻，让奥兰多家族获得戴伦们的支持。
　　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
　　可是，林客在心中又佩服起了莱拉的勇敢，虽然她甘愿拿自己做买卖，但是这没有堙灭掉她作为人的本质。
　　她仍然是一个爱着林客的、活生生的人，她并没有完全成为一条昂贵的钻石项链。
　　这让林客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拿莱拉当“人”，还是应该拿莱拉当“商品”。
　　林客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戴伦家的养子，他首先需要对戴伦家族负责。
　　他应该对莱拉的这个问题表示否定，他应该说“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温特沃斯”。
　　但是。
　　林客心中仍有一股不甘的声音在呐喊，他也是一个人呀。
　　上天啊！
　　连莱拉都可以做一个独立的人存在，为什么偏偏林客就不行？他就非得压抑自己作为人的本性不可吗？
　　他就是想实话实说啊！
　　能够喜欢上温特沃斯，是林客的骄傲。
　　这份骄傲与林客的身份没有关系，他认可温特沃斯，也仅仅是因为林客喜欢那个漂亮的男孩。
　　他作为一个人，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这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呢？
　　林客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不管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答案，他都说不出来。
　　这样焦急的局面，几乎要把林客逼疯。
　　庆幸的是，林客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
　　咚咚咚——
　　没等屋内的人应答，“啪嗒”一声，门打开了。
　　从风雨里来了一个温特沃斯。
　　温特沃斯的卫衣被雨水晕开了一大片，额前碎发也湿了一点。
　　在室内明黄色的灯光下，温特沃斯那双蓝色的眼睛显得更深了，就像一片幽深的湖水。
　　在林客的眼睛里，温特沃斯的动作就像被慢放了无数倍一样，他的男孩，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就像刚从洞穴里探出头的雪兔。
　　温特沃斯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他迈了一步进来，他看了过来——
　　林客与温特沃斯对上了视线，林客听到自己的心脏重重一跳，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忘记呼吸了。
　　林客放任自己呼了两口气，感受着因为心跳过快，而快速爬上脖子的热意。
　　温特沃斯移开了目光，他看向莱拉，问：“你为什么只问林客喜不喜欢我，不问我喜不喜欢他？”
　　林客听到温特沃斯的这句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期待得要命，实在是听不得“喜欢”与“林客”这两个词一起出现在温特沃斯的嘴里。
　　但是这个情况，又不容许林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莱拉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身边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
　　“哥？”莱拉转过头，看见埃尔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埃尔涨红了脸，沉着声音对温特沃斯发问：“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保安呢？立刻把他请出去！”
　　很好，温特沃斯心中一笑。
　　现在埃尔对他用的动词是“请”，而不是赶。
　　虽然温特沃斯不知道戴伦们和埃尔说了些什么，但是从这一点来看，温特沃斯的地位，还是要比在槲寄生足球场时，高了不少。
　　门外，奥兰多与戴伦家的保镖各站在两边，奥兰多家的保镖想拿下温特沃斯，戴伦家的保安钳制住了对面人的手。
　　莱拉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埃尔见状不对，正要转过头，去质问林客。
　　这时，伦科品完了半瓶红酒，终于把注意力放回了现实之中。
　　只听林客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在室内显得格外突兀，所有人立刻将目光的焦点对准了林客，以为他要说点什么。
　　实际上，林客只是太开心了，他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温特沃斯，感觉自己简直要快乐得昏过去了。
　　这个笑容完全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目的，他也不管别人如何解读。
　　但是林客也只能笑一笑罢了，一句真心话也不能说。
　　“来了就进来坐吧。”林客说。
　　埃尔沉默着挥了挥手。
　　门外，奥兰多和戴伦家的保安，都收了势，准备站回原位。
　　温特沃斯侧过身，对戴伦家的那位保镖说：“谢谢你，安迪。”随后，温特沃斯就关上了门。
　　伦科喝到了一种微醺的状态，因为酒精的刺激，精神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现在伦科做事，全凭直觉了。
　　“来，过来坐。”伦科给温特沃斯拉开了椅子。
　　温特沃斯走了过去，对伦科道了声谢之后，就坐在了伦科的左手边，和林客隔着一个位置。
　　“你吃饭没有？”林客越过伦科，问温特沃斯。
　　“刚刚过来的时候，喝了一杯咖啡。”温特沃斯照答。
　　伦科又拿起了酒杯，对着埃尔遥遥一敬，说：“是我让温特沃斯过来的，别介意。”
　　林客的耳朵一动，他没想到是伦科让温特沃斯来的。
　　他刚刚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想过温特沃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客下意识地把温特沃斯的出现，归结于自己的幸运，现在伦科的一句话，就把林客的热情浇灭了一半，林客重新变得理智了起来。
　　埃尔看着伦科问：“你让他来做什么？”
　　伦科还没来得及答，就见埃尔轻蔑地瞥了一眼温特沃斯。
　　埃尔说：“奥兰多和戴伦家的聚餐，你一个没有姓氏的人，凭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听上去是在问温特沃斯，实际上问的是伦科和林客两兄弟。
　　刚刚，面对莱拉的问题，林客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让埃尔觉得不对。
　　后来温特沃斯的出现，让埃尔心中警铃大响。
　　再加上伦科、林客对温特沃斯的态度，这让埃尔不得不怀疑。
　　如果说林客真的喜欢温特沃斯，那这门婚事，他就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了。
　　除开莱拉的幸福之外，他还得弄清楚，林客口中，所谓的“奉基石的命令，将温特沃斯从高塔中接出来”，是否是真实的。
　　温特沃斯镇定自若，他先是摁了摁桌上的铃铛，在侍从进来之后，吩咐他们给自己上一份新的餐具。
　　伦科对埃尔冷笑一声。
　　林客伸出双手，往下一压，示意桌上的硝烟味都散一散。
　　他看着埃尔，说：“道斯顿酒店的菜品名不虚传，点的菜摆了一桌子，别说是伦科了，就连我，也担心，不知道你们家的胃口有多大，要吃多少？多叫一个人来，有什么不好呢？”
　　埃尔和莱拉的脸色一变，霎时间不敢多言。
　　戴伦家愿意和奥兰多家联姻是一回事，愿意为奥兰多家帮多少忙，是另一回事。
　　林客的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说，戴伦家担心奥兰多家会得寸进尺。
　　毕竟，联姻只是开场白而已。
　　后面，奥兰多要对戴伦家提的条件，才是重头戏。
　　这其中，两个家族的利益交汇在一起，如何分割，如何让步，如何分而治之，都是很耗费心神的问题。
　　正式的决定，肯定还是要艾涯来拍板，但是帷幕已经拉开。
　　埃尔与莱拉对视一眼，都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在他们还在沉默的时候，最后一个到的温特沃斯，却是第一个完全投入到食物中的人。
　　可怜可怜贵族们吧！他们刚吃完前菜就开始唇枪舌剑地打架了。
　　仆从们为温特沃斯端上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菜品。
　　温特沃斯先吃了一口前菜之后，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太满意，将前菜推到了一边。
　　“这道沙拉你不喜欢？”伦科看了一眼那碗被冷落的蔬菜，问道。
　　“太酸了。”温特沃斯简短地评价道，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看起来你吃不惯皇室的口味，温特沃斯先生。”莱拉插话进来，她的脸上挂着笑容。
　　显然，这个女孩还没有忘记，刚刚温特沃斯反问的那个问题——关于林客喜不喜欢温特沃斯，温特沃斯又喜不喜欢林客的问题。
　　“当然，当然，”温特沃斯自得地放下了水杯，勾起了嘴角，“我是一个没有姓氏的人，不可能冠以温莎的姓，可难道在座的各位，有谁姓温莎？还是说，奥兰多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反击来得真快啊，林客心里想，不愧是温特沃斯，从不在贵族面前吃亏。
　　伦科心里再次为自己鼓起了掌，他把温特沃斯叫来，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埃尔仍然十分生气，他刚想说话，就感觉自己手上一重，莱拉按住了埃尔的手，示意埃尔不要轻举妄动。
　　只见莱拉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她回答了温特沃斯的话：“当然没有人姓温莎，只不过，似乎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这道前菜不好吃，我觉得好奇而已。”
　　温特沃斯手上拿起了刀叉，开始切牛排。
　　刀划开五分熟的牛排时，血液从肉里渗了出来，赭红色的血流到餐盘上的时候，温特沃斯的声音也一起响了起来。
　　“保持好奇心是很好的事情，莱拉小姐，”温特沃斯满意地叉起了一块切好的牛肉，他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肉，目光里流露出了捕猎的兴趣，“但是，如果你不知道每个人都长着不一样的嘴，有着不同的口味，那只能说明你的见识浅薄。”
　　莱拉笑不下去了。
　　温特沃斯把肉放进了嘴里。
　　真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