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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被阳光忠犬哥哥囚禁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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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渐渐的,我也发现,宋庭阳不止对我,对周围一切都抱有诚惶诚恐的讨好心态。他永远把自己置于低人一等的位置,偶尔在饭桌上宋青连皱下眉,他都焦虑得吃不下饭,手指抓着膝盖,抠出血痕来都没注意。尤其刚回家那阵,我满心愤恨,却又茫然地不知道该恨谁。我无法把所有的情绪都暴烈地宣泄给宋青连,即便宣泄了她也只是冷笑着骂我废物。所以我天然地就把矛头对准宋庭阳,他占据了母亲的爱,又总是一副笑眼弯弯的讨好样。我会在宋庭阳会给洗脚时,湿漉漉地踹到他,又踩着少年的脸,笑眯眯地告诉宋庭阳:“这都是你欠我的,宋庭阳,你踩着我的痛苦获得了进入这个家的机会。宋庭阳,你欠我的,这辈子你都还不完。”
那些话让我现在听着,只觉得中二又可耻,但当时的宋庭阳却当了真,到底也才是十几岁的年纪,满怀着恐惧和愧疚对待着我。偶尔我闷在卧室一天都不出门,半夜去洗漱却能发现宋庭阳守在客厅一直等我,不知道热了几遍的蛋炒饭,端给我时还是温的。客厅开一盏橘黄色的落地灯,宋庭阳又给我倒了杯苹果汁,看着我吃饭时,他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我不明所以地捏着勺子看向他,宋庭阳慌忙擦掉眼泪,只是声音闷闷地道歉:“是哥哥没有照顾好你,我又让你生气了,雎雎.......”
我没有回答过宋庭阳这种话,而这样不回答,他又会在洗手间咬着我的衣服偷偷地哭。被我撞见时,少年惊慌地软了膝盖,跪在我脚边又惨白着脸哭。我将手放在他脸上,抿干净他脸上黏着的发丝,拿过被他咬湿的裙子。我对宋庭阳说:“乱咬衣服的狗,是要被惩罚的,对不对哥哥?”
少年套着女孩的牛仔背心裙,肩膀和凶膛露着,白皙的肌肤上滚动着细碎的水珠,宋庭阳侧身跪在浴缸里,大腿被勒出一道道艳红。花洒还在地上翻滚,像扭曲的毒蛇,我跪在浴缸旁边,捧住了宋庭阳滚烫的脸。那瞬间复杂的情绪全部褪去,我想钻到他怀里。于是我抱着宋庭阳,在闷热又水汽弥漫的浴室里,天花板上的水珠啪嗒砸在脸上,我忽然有种共生的幻视,根蔓纠缠,指尖的温度也趋同。
“宋庭阳.......”一根一根手指挤进他的指缝,少年背靠着冰凉的白瓷砖,听到我喊他的名字,一滴泪从眼尾溢出来。于是我笑了,天然地餍足,我对他说:“你完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了。”
那天的毕业典礼上,我很生气,又莫名后怕。不顾宋庭阳几乎跪下来求我和我道歉,我只告诉他再追过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之前不正常的关系。果然他止住了哀求,在树林里收拾好自己,出来时还能和其他家长腼腆地闲谈几句。典礼结束后,他跑到教室门口等我回家。而我实在不想面对宋庭阳,就答应和相熟的同学一起去聚餐,当时整个毕业班很多人都去了,宋庭阳不好拦我,只能装出体贴的笑,又加了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拉着我的手嘱咐不能喝酒不能吃太辣。最后终于放我和同学们离开,坐上公交车时,我隔着窗户,又看见林荫道上,宋庭阳脖子里挂着相机,一边走一边低头擦眼泪。
那天聚餐我吃得不多,中途喝了杯冰可乐,肚子隐隐坠痛,心里明白应该来月经了。翻开包去拿纸巾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宋庭阳出门前就放了几片卫生巾在我的包里。我去厕所处理,再回到包间时,嘈杂的聊天声和KTV的歌声都仿佛离我很远,我很累,又想回家找宋庭阳了。
又撑了两首歌的时间,我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被设置成免打扰的宋庭阳发来56条消息。我没有点开,想着要不直接回家。可刚起身一直控场的班长就注意到我,跑过来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没有说太多,只是拿着包说到家里门禁的时间了。班长人很热心,主动要陪我到楼下打车,想到半夜KTV确实不太安全,我没有拒绝,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下楼。
夜里起了风,弯月拢着乌云,天幕兜了一场雨。我和班长站在路边等车,他侧头看了我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似的,脱掉外搭的衬衫递给我。我没有要,因为他穿了一天,而且马路对面宋庭阳已经怀里抱着我的外套,在等红绿灯了。
红灯最后十七秒,宋庭阳不知道急什么,还闯红灯跑了过来。我几乎要笑,因为每次上学他都嘱咐我迟到就迟到,但不可以闯红灯。他的出现让班长也很尴尬,红着脸跟我说了声再见,就赶紧跑远了。宋庭阳把外套给我穿上,也低着头,迟疑地用手牵着我的袖子。风刮得越来越大,发丝都糊在脸上,我刚想问宋庭阳有没有带皮筋,他就已经绕到我身后,拢着我的头发,帮我扎了个低马尾。眼前终于没有发丝挡着,我看清楚少年眼睫上细碎的泪珠,于是摸了摸他的脸,问:“你想出来今天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刚摸到他的脸,宋庭阳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砸下来,他下意识弯腰用脸蹭我的手心,声音抽噎着说:“雎雎,我不该在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不还手。我、我是很害怕,雎雎,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惹妈妈不开心,就会被重新给丢到福利院。我也害怕惹同学和老师不开心,就会被他们看出来我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丧门星。雎雎.......”喊着我的名字,宋庭阳低头将脸埋在我的颈侧,搂住我的腰,他还在哭,单薄的脊背战栗,好像受伤的蝴蝶。
“爸妈说家里没钱,实在养不起小孩,所以把我丢了。可是他们明明愿意带着弟弟一起去打工,明明我在老家砍柴烧饭做家务,我什么都能干,只能爸妈开心。但他们还是不要我,因为算命的说我生辰八字不好,是穷鬼转世。可是雎雎,是他们把我生下来的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出生........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一切的结果都要怪在我身上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呀,我只是想让爸妈开心,想让他们别丢下我,我可以不去上学,可以在工地给他们做饭洗衣服带弟弟,只要,只要别丢下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在.......”
“宋庭阳,”敞开宽大的外套,风越刮越大,我喊着他的名字,把战栗的少年也裹进怀里。无星无月的夜晚,我们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在狂风里被吹得有些踉跄,像是路边两株野草,舒展枝叶撑着彼此。我踮脚亲在宋庭阳额头,泪水被他颤栗的眼睫眨落,目光清明地望着我,我对他说:“什么是一家人,你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宋庭阳,你是我哥,是我的狗,明白吗?如果你一定要靠着讨好别人才能生存,那你讨好我一个人就够了。哥,你要记住,我们两个就是一家人,我们的家,是宋之雎和宋庭阳的家。”
视线又模糊了,雨滴落下来,宋庭阳的眼泪也落下来,他不停地点头说好,发丝翘着,在风里像甩尾巴的快乐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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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一个多月,我和宋青连倒是没再吵过架,尤其是那次和魏烨聚餐之后。或许给了她一种同仇敌忾的错觉,宋青连待我很殷切贴心。但我还是决定搬出去住,并且拒绝了她替我找的在高中学校当心理老师的工作。倒也不是和宋青连赌气,只是回国前我已经和本科时的学长联系好,答应了在他所办的特殊儿童教育学校当心理顾问。
虽然只是一份过渡性质的工作,我依然还是用这个借口在饭桌上提出了搬到学校宿舍去住。宋青连没有反对,只是折中说:“出去住可以,但至少让你哥帮你在学校附近找个舒服点的房子。”说到这里时,宋庭阳正好端着一盘鱼香肉丝从厨房出来,显然他听见了我们之前的谈话,解开腰间系着的围裙,擦了擦手也做到我身边说:“没关系的,雎雎,你真的想做宿舍的话,哥哥这周末前提去帮你打扫和布置家具。如果你不想住在学校外面,那就哥哥在你们学校附近租房子,一日三餐帮你准备好。”
又是这样,宋庭阳太习惯以退为进了。我心里甚至连惊讶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望向宋青连,可她只是低头夹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我只好放下筷子对宋庭阳说:“一日三餐我会在食堂解决,而且哥,在国外六年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这完全能证明我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吧?”
不知怎么了,不提国外六年还好,一提起来,宋庭阳眼眶就红了,手指抠着桌布,他垂眼声音沉闷地说:“就是想到你在国外六年都没有哥哥照顾,所以才更想补偿你啊。”
和他实在说不通,饭桌上不欢而散。我回屋处理了一些国外的邮件还有剩下的课题,到晚上十点多,我刚合上电脑,宋庭阳就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进来。应该是刚洗过澡,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还微微泛着粉红,头发吹得半干,发梢微微滴水,洇湿了一圈衣领,脖颈也湿漉漉的。宋庭阳把盘子放到书桌上,自然地坐在我床边,膝盖蹭着我的膝盖,他软下语气道歉:“确实是哥哥总把你当小孩子,雎雎,对不起。只是我们分开六年,这六年里,你经历了什么哥哥不知道,哥哥经历了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太心急了,我总想把这一切都调回六年前,我、我害怕.......”
宋庭阳说着语气又溢出哽咽,明明已经是成熟清俊的模样,在外面也算精明强干,可回来这一个多月,我就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拉着我哭了几回。有些麻木地抬手给宋庭阳擦掉眼泪,我平静解释道:“可是哥哥,没有人能永远停留在过去。错误的轨迹既然已经被掰回正途,那我们就按照眼前光明的轨道行驶下去不好吗?”
“你说的错误是指哥哥吗?”宋庭阳直起腰,和我拉开距离,眼里包着泪水,摇晃着只是不落。我没有回答,咬了一口橙子,酸甜的清香味在屋里漫开,我只是对宋庭阳说:“下次记得不要再拿我扔在洗衣机里的衣服,哥,你要是真的喜欢裙子,我托朋友在国外给你多定制几套,可以吗?”
那晚谈话之后,宋庭阳第二天准备好早饭,就提前离家,没像之前一样拿着木梳等在客厅,然后趁我吃饭的时候给我梳头发。我告诉宋青连明天就差不多打包行李去学校那边了,她点了点,又问特殊儿童学校需不需要资助,她可以帮忙联系教育界的朋友。我有些惊讶于她的通情达理,咬着汤匙看了她一眼,宋青连也不自在,笑了笑看向窗外说:“你这什么表情啊?不认识你妈了啊。你妈可一直都是教育先锋,特殊儿童教育版块十年前你妈就关注过了。”
“嗯,您一直是榜样。”我点头,不可否认宋青连是非常优秀的女性。可究极到底人是复杂的,我敬佩宋青连的社会成就,但我无法只做一个鼓掌的观众。我是妈妈的女儿,这让我难过,自豪又难过。
最后我把学长的联系方式推给了宋青连,没想到他们倒是聊得很投机,宋青连甚至雷厉风行地准备牵线电视台领导,去学校实地拍摄考察特殊教育学生的日常,引导大众关注这个群体。对此我情绪一般,只想尽量做好自己的工作。搬家那天学长开车来帮我,但还没到小区门口,宋庭阳就已经提前回家了。
进门他先解释这几天公司接了一个项目在赶工,然后就拉过我的行李箱,把他怀里抱着的一盆乌背竹递给我,笑着说:“既然要搬家,当然要买盆绿植放在屋里。这个乌背竹很好养的,你不管它,它也能一直开得很好。”我捧着花盆,又看向宋庭阳眼下的青黑,还是忍不住说:“你看起来很累,哥,你要不先去休息吧,搬家的事情,我一个能搞定。”
“雎雎,你又骗我。”宋庭阳低头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等我,手指捏着门把手,腕间青筋凸起,但他声音还算克制,只是说:“妈妈都告诉我了,你叫了你的学长帮你搬家。可是雎雎,你忘了你还有哥哥吗?为什么有哥哥在,你还要搭理别人呢?”
这次还好,没有吵架,因为宋庭阳问完这句话就哭了。我一只手抱着盆栽,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最后都把自己给逗乐了,笑着说:“宋庭阳,你现在是非要顶着霸道总裁的脸,给自己强行加凄惨小白花的人设吗?”
“那雎雎喜欢吗?”低头蹭着我的手心,宋庭阳眼睫粘着细碎的泪珠,清俊的脸上微微泛着潮红,剪裁得体的黑衬衫勒着凶肌和劲瘦的腰肢,他这样弯腰,领口被撑得更开,露出一片绯红雪白。
我抽出手,没有回答只是弯唇笑了笑,然后在男人羞赫的注视下,帮他扯紧领口,小声说:“我喜不喜欢的有什么用,不过哥哥,不过你们GAY圈,健身这块确实够卷呀........”
那天我也只是开玩笑,但宋庭阳很着急,一路上不停地解释,说同性恋是他替自己终身不婚找的借口,他又说,还带着点委屈,“哥哥是不是同性恋?难道你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吗?雎雎,从前你欺负哥哥的玩具,哥哥都留着呢。我也留着,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可你不是说自己终身不婚吗?”我靠着车窗,避开宋庭阳的视线问。他顿了顿,呼吸似乎滞住,后侧传来刺耳的鸣笛声,宋庭阳收回视线,却脱口而出:“因为我清楚你不可能和哥哥结婚,宋之雎,我还没有痴心妄想到那种地步。”
当天搬到宿舍,环境还可以,但宋庭阳还是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两三遍,又不放心地拉着我去超市买日用品和零食。我觉得他太像是大一开学送学生的家长,想要宋庭阳冷静一下,但刚准备开口,宋庭阳拿着烧烤料问我:“今天晚上哥哥在宿舍给你做烤肉吃?”
“好啊,多买点紫苏叶。”我立刻向自己的食欲妥协,还是觉得等吃过饭再警告宋庭阳。但晚饭最后没有在宿舍吃,而是在教职工宿舍楼的空地前,学长张罗着拉出食堂的烧烤架,又叫来了好奇围过来的学生们,一起吃了顿露天烧烤,还美名其曰是给我的接风宴。
“所以说我哥花钱来学校当免费厨子,烟熏火燎地烤肉,最后你出个炉子,就变成你给新员工办的接风宴了?”我无奈地看着啃鸡翅啃得嘴角流油的学长,他倒是很坦诚地点头,在周围学生善意的笑声里,还大言不惭道:“什么你哥我哥的,今天吃了宋老板烤的肉,就都是咱哥!”
咣当,烧烤盘被重重砸在学长面前的桌子上,宋庭阳系着围裙,张口正要骂他两句。周围年纪较小的孩子们就扑过来涌到他腿边,一些努力发音的听障儿童说话有些含糊,宋庭阳就蹲下来把他们抱到怀里,温声说着不着急不着急,又抽出纸巾给他们擦嘴角的油渍。
学长趴在桌上看着这一幕,我倒在椅子里,夜风吹过来,满身的油烟味,灌了口冰啤酒,脸颊有些发烫,我虚着眼看宋庭阳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们念哥哥。
这时一只小手扯了下我的裙子,坐在人群外的那个女孩子靠过来,她看着宋庭阳,声音很轻,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老师,他是你的爱人吗?”
我没有回答,于是那孩子偏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你爱他吗?”
夜风又起,我的头发散了,扭头看着这孩子,我笑着捏了下她的脸,挽干净头发,我告诉她:“爱,爱是一件痛苦的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