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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雀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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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楚下车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三层老宅玻璃窗中透出的灯火辉煌。
他脚步一滞,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一趟回来刚好撞上了个天大的“意外之喜”——父母二人今晚都在家里。
江子楚在那一瞬间甚至下意识生出一种趁自己还没被发现赶紧钻回车里溜之大吉的冲动,然而在原地权衡利弊片刻,最终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甩上车门迈步朝着大门走去。
三,二,一。
踱上几层不染尘埃的纯白大理石阶,他按响门铃,而后在心底默数了几个秒数。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之后,那扇宏伟的梨木大门分毫不差地应声而开,门缝中倾泻而出的灯光映照出一张朴实的中年妇人的脸。
“……二少爷?”那张脸上的讶异在看清江子楚的一瞬间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惊喜。还没等对方来得及开口答话,她便兴高采烈地回头朝着门厅内部的某处大声喊道:“先生!太太!二少爷回来了!”
“嘘。”江子楚朝她摆了摆手,面颊上浅浅的梨涡浑然天成地展露出一个同样清浅的笑意:“不用麻烦他们了,刘妈。我只是回自己的房间取个东西,你就让他们安心吃饭吧。”
尽管从还穿纸尿裤开始就看着这孩子长大,但刘妈还是被江子楚那个足以把男女老少各类人群杀的片甲不留的招牌微笑唬得愣了一下。江子楚就趁着这个短暂的空档游鱼般灵敏地挤进了门内,连看都没往门厅旁边仅有一墙之隔的餐室一眼便目标明确地径直上了三楼,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套独栋别墅是江家从上一辈就一直扎根于此的老宅,当年江子楚的祖父为了建套房子买了陵城紧邻江边的几十亩地盘,把老宅建的宽敞气派无比,每个房间都像是一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独立小公寓,江子楚的房间也不例外。然而他进门以后打开墙边灯光旋钮,当橘黄色的澄明光线盈满室内的每个角落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不少家具上面都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也对。江子楚把视线落在落地窗边那个被蒙上了一层洁白画布的木质画架上,想。
毕竟自从高三开始,他就几乎没有在这座房子里住过了。
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江子楚来到那个老旧的画架前,俯下身在地上随意堆叠着的一堆杂物里翻翻找找一阵,没出一分钟十指指尖上便都沾上层雾一样的灰尘。然而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手会被弄脏到什么地步,仍然契而不舍地拨弄着杂物堆,最后终于成功找到了他此行唯一的目标。
一柄其貌不扬的木杆油画刮刀。
找到要找的东西之后,江子楚看着心情好了些,直起身来把刮刀装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纸袋,然后便费力地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绘画工具出门下了楼。
同样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分给这个承载了他从出生到高中所有童年回忆的房间一个多余的眼神。
慢慢地从三楼下到一楼,江子楚本来打算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径直从大门溜走,无奈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一半就被从餐室里走出的男人截了胡。
“子楚。”江石低沉的声线把他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两人无声地在灯火通明的客厅对峙几秒,然后江子楚选择了妥协。
他一边跟在对方身后往装潢典雅的餐室走去一面在心底叹着气,心知自己今晚这一来怕是很难再轻易走掉了。
甫一进门,他便看见了端坐在餐桌上首正在用餐的女人。感知到有人进来,保养得当、妆容得体的女人却仍然没有将慢条斯理的用餐节奏放慢分毫,细嚼慢咽地将口中虾肉咽下才抬起眼来看向了江子楚。
“稀客。”她眼角被脂粉完美掩盖起来的皱纹中拧出一道不悦的神色,开口时语气与动作一般都是不紧不慢的。“江二少竟然还记得有个家在这里。怎么,在夜店里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还用得着回老宅来取东西验明正身么?”
江子楚宛然没听懂她话里尖锐的讽刺般莞尔一笑,语气极谦逊地回答道:
“很抱歉打扰您二位用餐了,我只是回自己房间拿点画画用的东西——”
说着他把手中的纸袋朝对方象征性地扬了扬:“一个刮刀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买的那些总是不如这把久的好用,大概是用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吧。”
“你说的也对。”郑灵姿势优雅地放下筷子,银质底柄与桌面碰撞时发出一声不妙的脆响。
“那些画画的东西和人一样。一个已经烂了十几年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邪归正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么?”
眼见着妻子话里的讽刺越来越不加掩饰,在旁边看了半晌热闹的江石终于想起了出来打圆场:“阿灵,你少说两句。”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次子,语气可称得上是慈祥:“子楚,你吃过晚饭了么?坐下一起吃点吧。我跟你妈平时都忙,你也在大学难得回家一趟,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总是要的吧。”
江子楚垂下眼,再一次恍若无闻地摇了摇头。再次掀起眼皮时,他的脸颊上已然晕染开了些许礼貌而温和的笑意,仿佛那些如同刀刃般尖刻的话语都对他起不了一点刺激,就像一句无聊的问候那样稀松平常。
只不过他实在是懒得继续在这个对他而言没有一丁点意义的“家”里浪费自己寻欢作乐的时间,所以也只好尽量好声好气地帮助用不同方式掩护自己真实意图的父母结束了拐弯抹角,径直问出了那个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的问题: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什么?你哥要回国了???”王斯年手一晃,差点把杯子里的威士忌扣在江子楚花两万多人民币刚买的外套上,“他不是都在国外定居了么?这个空档又跑回来干什么?”
“我要是知道,现在也就不用跑这来跟你这傻逼喝闷酒了。”江子楚没看他,对着流光溢彩的琉璃被壁挑了挑眉,一仰首将自己杯子里辛辣的酒液尽数滑进了喉咙。
江子淮要回国了。时间就在两个月之后。这就是方才经过他那一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操作之后,江石阴沉着脸告诉他的那个消息。
他知道他们贸然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目的是让他到时候安分一点,尽好自己作为一个弟弟所要尽到的、兄友弟恭的职责,可是……
那人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国?
招了招手让旁边的女招侍把杯子里的百加得满上,看江子楚着那块在酒吧暧昧光线下模糊又晃眼的透明玻璃,视线静静的没什么波澜,但心中的阴云始终无法消散。
江子淮是他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在他上大学以前的学生时代,那一直是他生命中最为遥不可及、高山仰止的人生范例,只不过现在……
“我靠,”把江子楚飘荡得没边的思绪拉回现实的是旁边王斯年颇为不雅的一声粗口。只见此人已经把狐朋狗友亲哥回国之流的鸡毛蒜皮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酒吧门口方位看了两秒,然后十分不知死活地伸手死命揪住了江子楚熨了半个多小时的、一丝不苟的外套袖口:“快快快快快看那个!”
“什么?”江子楚不动声色又十分嫌弃地用力把自己袖子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勉为其难地抬眼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定格在了一张正从酒吧门口向他们所处的吧台这边移动的脸上。
一个陌生男人。
或者说,一个非同寻常的男人。此处的非同寻常,指的并不是他有怎样惊世骇俗的穿着或举止,而是……
如果刚从外貌层面来看的话,他是江子楚的理想型。
不是局部符合,而是百分之百。
江子楚冷静地注视着男人在距离他们大约有十米之隔的长吧台另一侧坐下来,轻车熟路地向酒保要了一杯冰球百加得,然后垂下脸静静地凝神思索起了什么。
“生面孔啊。”江子楚食指指腹摩挲了一下沾满水珠的玻璃杯外壁,冰凉的触感随燥热的血液涌向面颊,催生出一个意味明确的微笑。暂且忘却江子淮的事,看来今晚来这里是个幸运的选择。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王斯年闻言有些震惊地看向了他:“不是……你以前在夜店里钓到的不都是些……呃,一看就身娇体软易推倒的零中之零么?这个看起来……恐怕属性有点存疑吧。”
江子楚托着腮思索了一会,认为王斯年这话说的还是有点太保守了。自我认知明确的gay几乎都有与生俱来的型号雷达,而眼前的这个生面孔,无论是面容、身材、还是气质,看起来属性都明确的很——他就差把“想把我推倒是痴人说梦”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有意思。他舔了舔牙床,一面冷哼了两声以示懒得回答对方的问题一面思索钓上这尾美味大鱼该用怎样精致的饵料。
这人看起来挺有意思。明明五官和发型都不算传统眼光中代表强硬者的类型,眼尾和鼻尖的线条甚至能够算得上有些柔美,但那挺直的鼻梁、浅薄的唇色和修长的身材却不由分说地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极具吸引力的、属于上位者的冷漠淡然,与他手中冷冽的清酒相得益彰。
那是一种微妙的气质,江子楚觉得也许只有亲手攀援上他宽阔的肩膀才能真正领会到其中奥妙。
王斯年虽然跟他狐朋狗友多年,但毕竟也没跟他真做过什么,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无论什么位置都能欣然接受的0.5,只不过因为圈中0多1少的不均等化现象实在太严重才无奈只好一直做攻方。
眼下对他一直是个只不过漂亮了点的纯1的刻板印象悄然崩塌,他震惊之余也多问不出什么信息,只好把话题再次引到眼下的当务之急上来。
“这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善茬,你打算现在就上?”
“急什么。就因为不是善茬,才更要有充足的耐心准备饵料。”江子楚轻轻向后仰倒在椅背上,视线一动不动地追随着十米开外的对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种群狼环伺的背景下,他一向并不急着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