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剑逢楚》逢捌

1、渡劫失败

　　白藏应节，天高气清，苍空划过一道银光，转眼又消失不见。

　　刚过午时，山门洒扫弟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手中扫帚随手一扔，寻了个角落打盹去了，没看见那银光闪过时山门上那用金箔贴刻的“扶光门”三个大字也跟着闪了一下。

　　苍穹山山顶，青山如墨，云蒸霞蔚。

　　鹤发青衣的老者手持拂尘端坐于登仙台高座之上，似乎正在出神的想着什么事，天边银光乍现，一位冷若冰霜的绰约美人已站在登仙台中央。

　　鹤发老者便是扶光门现任掌门和阳真人，他眼皮微掀，神色淡淡地看了女子一眼，“回来了？”
　　女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蓬莱秘境已经关闭，未来十年内不会再开启，所得宝物皆在此。”

　　说完双手奉上一枚印有扶光门专属印记的储物囊。

　　和阳真人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子道：“你将自己所需的宝物留下，剩下的交由下面的弟子统一归库便可。”
　　女子微微颔首，清冷绝色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和阳真人又道：“季疏，你在化神期大圆满多久了？”

　　季疏仿佛像早就已经知道和阳真人会这么问一样，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地答道：“十年。”

　　十年对普通修士而言不过转眼一瞬，可放在季疏身上却让和阳真人十分不满的皱起眉来，只见他从掌门座位上站起来，飞身落到季疏面前，不由分说地握住季疏的手腕将灵力灌注到季疏身上。

　　季疏脸上顿时血色全失，轻声呢喃道：“师尊……”
　　“灵脉正常，境界正常，你为何就是还不能渡劫破境？”和阳真人神色凝重地质问，“季疏，你可知你去蓬莱秘境的这一月，仙门百家中又多了一位剑尊？”
　　“弟子……不知……”季疏痛苦地开口，却不敢挣扎。

　　和阳真人倏地放开季疏的手，仿佛很是疲惫般阖上眼，“你莫怪为师，仙门百家天赋卓绝之人层出不穷，扶光门三百多年的基业太轻，你是扶光门唯一的希望。”

　　季疏沉默不语，这样的话从她拜入师门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围绕在她耳畔，一开始是监察他们那批弟子的大师兄说，后来是教授他们的长老说，最后是收她为亲传弟子的掌门师尊说。

　　一开始季疏还会满心欣喜地去努力以期望达到师长们的期待，可随着她的修为越来越高，季疏发现她越来越不想听到这些话。

　　得不到季疏回应的和阳真人叹了口气，沉声吩咐道：“罢了，你回去休息吧，过几日宗门大选就由你负责，若是遇见合适的苗子就记在你名下吧。”
　　“是。”

　　季疏沉默地离开了登仙台。

　　胸口压着一股郁气挥之不去，季疏没有御剑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慢悠悠地一个人沿着九重天梯走回去。

　　*

　　和阳真人看着季疏单薄的背影，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

　　当世仙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齐光剑尊季疏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扶光门是一个靠阵法起家的小门派，在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剑修师父教导下，季疏却能够凭借自己的天赋，靠一把剑打出一个齐光剑尊的名号。

　　仙门百家都在嫉妒，嫉妒扶光门这样一个根基薄弱的小门小派能得到这么强大的一个剑尊做靠山，原本一个没落得就快灭门的小宗门地位青云直上，直接跳过了七十二中仙门，跻身于三十六上仙门中。

　　但仙门百家又在暗暗等着看扶光门的笑话，因为光靠一个齐光剑尊想要保持在三十六上仙门中是远远不够的，寡不敌众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又都在暗暗希望扶光门登高跌重。

　　这个道理是和阳真人这些年刚悟出来的。

　　当年仙门试炼大会上，扶光门出了季疏这么一个天才剑修，扬眉吐气的和阳真人没有顾及太多，只想着借着季疏这一次的威名扩张宗门势力，之后季疏越来越强，从天才剑修一路到齐光剑尊也不过短短百年光阴，可扶光门着急扩张的弊端也逐渐显现——扶光门没能再出第二个季疏。

　　扶光门的开山祖师沉星山人因为过往秘辛，并没有将扶光门最强的阵法体系传承下来，沉星山人意外陨落之后，扶光门传承至今不过三代，多数阵法被破解的破解，威力早已因为大不如前，可以说现在扶光门的荣辱全系在季疏一人身上。

　　和阳真人明白季疏越来越沉默的原因，但是他无能为力。

　　*

　　苍穹山有护山大阵，在阵内山上四季如春，季疏一路上避开所有人，来到山上唯一一处结了厚厚的寒冰之处——禁地。

　　说是禁地，实际上只是一个偏僻的山洞，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沉星山人要将此处设为禁地，禁止弟子来此，但此处的禁制——或者说整个苍穹山的禁制，对季疏而言都是虚设。

　　——沉星山人陨落之前修为也才化神期中期，也不知道是应了那句老话“一代不如一代”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如今世间能突破化神期者寥寥无几，因此季疏在突破元婴期成为化神期大能之后就多了一个尊号：
　　齐光剑尊。

　　可世人不知的是，只有当四周无人时这位大名鼎鼎的齐光剑尊才能感到自在与放松。

　　季疏有灵力护体，靠着一处凹陷的石壁躺下，看着四周结着寒冰的石壁，放空自己，压在胸口那块看不见的大石头好像在逐渐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衣料的摩擦声，有两个人好像在拉扯间走了进来。

　　季疏下意识地屏息，身体贴紧石壁，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因此对方对洞里还有一人这件事毫无所知。

　　进来的是两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其中一人声音比较低沉沙哑，语气有些气急败坏道：“和阳那老家伙当初不过是拜师比较早才继任了掌门之位，如今他修为停滞早已过一甲子，随时有可能寿元耗尽，我们再不做些什么，难道真要让季疏那丫头爬到我们头上去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季疏暗暗垂眸，这个声音她听过。

　　只要踏上修仙这条道，修士终其一生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不断提升修为飞升成仙，另一种可能就是半途修为停滞不前，寿元耗尽而终。和阳真人修为停滞早已不是秘密，季疏这些年在各种秘境中游走为和阳真人找了不少增添寿元的仙草，可如今和阳真人外貌苍老速度越来越快，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和阳真人寿元将尽。

　　另一人狠狠将对方的手甩开，声音淡漠不含一丝感情：“放手！你我都清楚，只要季疏想做这个掌门，我们做再多都是无用功。”

　　季疏无声的勾了勾嘴角，嘲讽意味十足。
　　巧了不是？这两个声音的主人季疏都认识，都是她名义上的师叔：同宽真人与定光真人。

　　同宽真人性格急躁，说话语速很快，定光真人的回答明显让他很不满意，他冷笑一声，“凡事总要讲一个长幼有序，当年和阳继任时几个师伯师叔早就寿终正寝才轮到他，现在咱们还在呢，凭什么就断定季疏能当掌门？”

　　定光真人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慢吞吞的道：“就凭她是齐光剑尊。”
　　“哼，你就这么怕她的那把剑？”
　　“不是怕她，而是看清现实，整个扶光门上下全靠她一人的名号在支撑，她给你我脸的时候叫一声师叔，我们还得赔笑，不给你脸的时候，你还不是不敢在她面前说一句不是？”话到此处定光真人顿了一下，偏过头戏谑地看着同宽真人，“师兄，这么多年了，你跟掌门师兄争就算了，现在还想跟季疏争，你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同宽真人被戳到痛处，揪起定光真人的领子，咬牙切齿地怒道：“我们的师父才是上任掌门，凭什么好处全让他占了去？这么多年来所有宝物都是他们师徒俩挑剩了才轮到我们，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些宝贝要是在自己手里，自己的境界会不会比现在更高？”

　　“不会。”定光真人冷冷的掰开同宽真人的手，“师兄，你也说了，你我师出同门，你就听我一句劝，和阳不在了，把季疏供起来说不定她还能继续当扶光门的浮木，要是把她逼走了，扶光门才是真的完蛋了。”
　　“你！”
　　“师兄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季疏只听和阳的，因为和阳才是她的师父。”定光真人冷静分析道，“这些年来大大小小多少宗门私下里给季疏递出过橄榄枝，一个剑尊能让扶光门这个曾经的破落户百年内一跃跻身三十六上仙门，分到多少上仙门的好处？季疏如果要离开扶光门你以为光凭忠义礼孝四个字能束缚得住她吗？只要她一日是剑尊，别说区区一个扶光门掌门，只要她肯点头，多少仙门掌门愿意退位让贤？”
　　“我……”
　　定光真人强势地打断他继续道：“化神期圆满的修士，差一步就是渡劫期，当今世上还有几个渡劫期大能？又还有几个渡劫期不是在闭关而是在修真界四处游历的？师兄，把季疏供到掌门之位上，你和我才能是那人前风风光光的扶光门长老。”
　　“……”

　　*

　　天边乌云骤起，瞬息间狂风大作，天地间汇聚成的能量凝成一道无形的墙。

　　季疏看着天上翻腾的乌云和时隐时现的蓝色天雷，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心道这天劫来得可真是时候。

　　刚听完了自己两个师叔的“肺腑之言”，几次想要冲出去当面对质，可季疏都忍了下来，不是怕尴尬，而是觉得麻烦。
　　虽然季疏忍了下来，可心中依旧郁结难平，如今相隔不过两个时辰，天劫就来了。

　　也不知道这老天爷的报应是怎么报到自己身上的？

　　天劫形成的结界范围还算宽阔，季疏寻了一处平地熟练地给自己罩上防护结界，又掏出自己的本命剑少微，以剑身为阵眼布下第二重防护。

　　季疏是剑修，虽然是扶光门亲传弟子，但阵法学得很一般，第一道天雷劈下的时候直接将她刚布好的阵法劈碎。

　　“……怎么连一道都支撑不了？”

　　季疏无奈地看着破碎的阵法，持剑护在胸前。

　　剑修还是以剑修的方式来应劫吧，季疏想。

　　飞沙走石间，天劫降下的天雷一道比一道猛烈，速度越来越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季疏的少微剑剑身斑驳，护体结界早已破碎，又一道如巨龙般的天雷狠狠砸下，季疏将剑横在身前抵挡，刺眼的白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恍惚间季疏看到结界外站满了人，可手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颤抖的手握不住手中的剑柄，“哐当”一声，少微剑摔在了地上。

　　季疏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渡劫失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