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制雪》月桂里水

7、黯淡流星

　　什么情况。

　　她被灯光刺的下意识闭眼，随后缓缓侧头。

　　停在那儿的是辆豪车，线条流畅，体型庞大。
　　显而易见，这是与他们无关的事物。

　　可自己一颗心却宛如坐过山车般极速下坠，下一秒就要俯冲到巅峰，手脚发麻。
　　五个八的车牌，丝毫没有发动的车，一切都昭然若揭。

　　眼前光线忽然柔和了，宋晚晚才反应过来是陈兆侧身挡了挡，他在温声问，“怎么了？”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忍着失重感，“没什么，我们……”

　　宋晚晚复而抬起头笑了笑，“没什么的。”

　　因为她内心还有最后的期盼，祈祷这只是刘家过来办事，里面坐着的并非是远在大洋彼岸的人。
　　拜托了，别这样荒唐。

　　雨还在下。

　　陈兆面对她一向只会赞同，如今却隐隐有些担心，“要不我送你一段吧？”

　　身旁人顿了瞬，推脱，只是埋头往前走。
　　陈兆一愣，还是跟了上去。

　　就在两人行至车旁时，门开了。

　　很轻，没有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车身上滑落的雨断了一瞬，简直像无事发生。

　　陈兆心中感到一丝微妙的起伏，像不妙，正准备低头和宋晚晚说要不要走到他右边来。
　　车厢内忽然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薄薄肌肉一路覆盖到小臂，没进挽起的黑色衣袖。

　　下一秒，瞄准猎物般紧紧攥住了身旁人的手腕。

　　她被拉得一踉跄，透明伞重重摔落在地，水花四溅。

　　陈兆瞳孔骤缩。

　　车辆不依不饶，缓缓前行。
　　她脚下失了力，发丝凌乱遮在脸侧，险些变成一场拖行。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揽住她腰身。
　　然而她怀里抱着那本书，又在突然的拉拽中弯下腰保护自己，让人连一个合适的落点都找不到

　　就在快碰到的那瞬，车内人突然前倾、半个人都快探出车外，极其危险地揽住她腰往前一带，快速下滑至腿弯，直接将人抱入车内。

　　雨水缓慢下坠，动作一帧帧上演。

　　昏暗路灯带过偏僻地带，将将擦亮车内那双漆黑的瞳孔，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下一秒，飞速驶离，暴雨如注。
　　砸的人眼睫生痛。

　　一切都被透明伞页诚实复写在水塘中。

　　陈兆第一反应就是追，可狂追又如何，狂追到最后连尾气消散的速度都赶不上。

　　匆匆几步后，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气，不过一瞬犹豫就立马起身朝小卖部跑去。

　　狼狈闯入，连周围人看着他的诧异目光都顾不上，他连忙借了个座机拨打，“喂，你好，是110吗？我要报警。”

　　-

　　什么情况。

　　窗外雷雨轰鸣，车内却只有柔和的空调暖气。
　　强烈对差让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刘泽然是直接把她从路边给抱到了座位上，已经谈不上肌肤接触后难以消散的黏腻感了，一颗心还痉挛着惊魂未定。

　　这人不是应该在英国吗？怎么会真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啧。”

　　眨眼间，一块柔软的淡蓝色毛巾被放到她膝盖上。
　　修长有力的手压在上面。

　　宋晚晚视线顺着上移，一颗心越跳越大声，震耳欲聋，呼吸越发凌乱。
　　那人坐在黑暗里，沉沉夜色落在脸侧，只看得见优越的骨相，直到硕大雨珠压在窗上，才露出他眼中的淡漠神色。

　　刘泽然一直都在看着她，眉目中带着冷意，语气却散漫得很，“见到我就这么激动？我以为你把我删了是想当面见我呢，没想到居然真这么开心？”

　　“你……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

　　室外没个尽头的雨水从她眼睫往下掉，视线一片模糊。
　　她头脑发麻，周遭所有空气像不停在热胀冷缩，“你疯了！”

　　面前人丝毫不因这样的话而意外，反倒是一声轻笑落下，“哪有疯不疯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借这样的话，宋晚晚好似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指尖用力压着书的表皮，片刻后才缓缓道，“你这样太危险了，但确实，不好意思……之前偷偷骂你的事情，也不好意思。”

　　“别说了。”

　　他话音却冷了，罔顾常理。

　　“你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我又没真的被你咒死，现在……”

　　他们一直都在对视，然而，和窗外雨雾一样的视线却突然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凝在书上。
　　下一秒，他前倾，手握住书就是一拽。

　　她因这样很轻的力道还有些意外，觉得像试探，没想到对方下一秒就抢了去，坐回原位后才轻飘飘道，“你把这本书送我，我就原谅你。”

　　她深呼吸，“你还给我。”

　　眼前人只是翻开。
　　只不过才到第一页，光影下就有手写的字在浮动。

　　宋晚晚心口一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可她已经俯身探去。

　　呼吸擦过耳廓。
　　同自己截然不同的温热沿着肌肤外缘向内钻。

　　水珠缓缓垂落，在他名贵衣衫即将被洇出水渍的那一刻。

　　撕拉一声。

　　她直接把第一页撕了下来，胡乱团在掌中。
　　一颗心慌乱未定，匆匆道，“你如果特别喜欢的话那就给你吧，这一页我留着就好。”

　　车厢内静了。

　　约莫十多秒后，他笑了，“怎么？这是刚刚站在你身边的人送你的吗？”

　　刘泽然依旧低着头，嘴角还保持弯起，话语却显然不是愉快的意味，“他写的话好像你以前演讲稿上的最后一句。”

　　车辆停下。
　　宋晚晚维持着难堪的姿势没动。

　　“他知道……你写这句话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吗？”

　　他不知道。
　　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可这句话却无疑让自己一颗心更往下坠了坠。

　　宋晚晚转身逃避般掰着车锁。
　　没想到就这一眼，整个人像死到临头。

　　窗外她家门口停了辆警车，蓝红色灯光不断交替着几乎照亮巨大的落地窗。
　　零零散散已经能看见好几个人聚集着在那儿。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

　　身后有温热盖过来，替她掰开车锁推开了门。
　　他很轻的声音落在耳畔，明知故问，“怎么不下车？”

　　外头站着的哪止那些警察。
　　陈兆，她妈妈，教导主任，统统全在。

　　众人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宋晚晚连忙下车，不知所措甚至还没盖过整张脸，头顶的雨却停了。
　　身后宽大的伞沿吞没视缘，随着她缓缓发麻的指尖，那股气息又靠了过来。

　　“王老师，真没事，晚晚就是跟她朋友出去吃个夜宵，这年头晚自习上得多累啊。”

　　她循声看去，李静楠看起来是刚结束工作，此时一脸歉意，“真是辛苦你了，大晚上还专门过来一趟。”

　　王蓉丽一张脸依旧严肃，视线在刘泽然身上顿了好几秒。

　　宋晚晚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久久后才听见她说，“早点休息吧。”

　　明明站在陈旧的暴雨里。
　　她浑身像烧了起来，滚烫心绪变成难堪的脓液从每一个毛孔里淌出来。
　　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

　　最后在协调下，警察方打着圆场，谈起来也只道是暴雨天黑，监控都看不清。

　　陈兆很有礼貌地说自己是在校门口偶然遇见，害怕出事才报了警。
　　他还站在那，浑身湿漉漉，手里还撑着透明伞，伞页上净是冲不下去的土沙，像校门口一番冲突的见证。

　　李静楠做出送客离开的姿态。

　　隔着她妈妈，隔着不停落下的雨，她视线与陈兆屡屡相撞，又从那样温和包容的姿态中了然——他已经发现那本书到了刘泽然的手里。

　　背影统统融进雨幕，什么都看不太清。

　　她只知道陈兆淋雨离开，而刘泽然浑身泛着湿意地走过来，面对她妈妈时又恢复到礼貌姿态。

　　书被塞回她手里，抵得那张被紧紧握住的第一页愈发刺着掌心。

　　他简单解释了几句，在走之前专门提了句好友的事，拿过她手机全部加了回来。
　　李静楠笑着送人离开。

　　门外骤然有闪电劈下，浓重的亮意涂抹在面前。
　　宋晚晚被雷声吓得一跳看过去时，只映出了李静楠沉默的背影，身后是一条愈发浓重的阴影

　　她说，“你在干什么？”

　　还没等到自己回答，李静楠已经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你怎么能把他好友删了？”

　　不断的暴雨、不断的问题，整个城市陷入潮湿雨季，回到不停下坠着的灰色漩涡中心。
　　宋晚晚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迎面已经是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