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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血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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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银杏林院四下寂静,家家都熄了灯火。
江闲坐在书桌前,教材、教辅和笔记整齐地排成一排铺在面前,桌子上其它资料都被归类放在方形的收纳盒里,这些都是他晚上会刷的资料,从来不往教室里带。
水笔在笔记本上发出沙沙声,江闲写完最后一个字后笔尖在后面点了两下,整个人向椅背靠去,抬手揉了下有点酸痛的脖子。
透过眼前的窗子可以看到皎洁的月亮孤零零地停在夜幕里。
今晚的天空看不见星星。
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江闲昨晚就没怎么睡,熬到这个点闭上眼睛感受不到放松,只觉得那阵酸涩一棒子挥在眼皮上,这是熬了太久没休息常会有的反应。
他拿起桌上的眼药水,仰起头,下额在冷白的灯光下绷成一条明晰的线,眼睛的酸痛在眼药水浸润的那刻被推散开来。
不同于大部分熬夜大军,他是属于早睡早起那类,平常都是十二点准时睡,早晨五点钟起,就算是冬天,六点前也会按时离开床。
其实他今天可以早点睡的,只是昨天的失眠让他乱了节奏,他想把混乱的时间拉回正常的轨迹。
习惯是他踏实的来源,任何东西都应该在可控范围内,只要不去思考,麻木就是最好的解药,可是他现在感觉到某些异样的东西。
有人在他的血肉里埋了颗种子,见了光就能生根发芽。
他开始在意了。
邻居家的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吠,没人理它,它却不停,也许是把自己的回声当成了回应。
睡觉前,江闲用固体酒精擦手,一阵凉意在掌心散开,略微刺鼻的味道直冲上来,又在空中慢慢消散。
没关系,只要把错误修正就可以了。
……
日头高高挂起,树叶上的露水都被蒸干了。
一道奔跑的的身影穿过喧闹的人群,额头的发丝在风中飞扬,他侧身拐过狭窄的转角,鞋底在青石板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径直穿过一户户人家后晟阳放慢速度,稳稳停在银杏枝叶探出的那处院墙前。
三小时前。
X:你迟了一小时。
两小时前。
X:死床上了?
半小时前。
X:……
以黑白灰为基调的房间里昏暗一片,被厚重的窗帘遮挡着一丝光都照不进来,房顶上的吊灯还亮着,印照下繁星点点。
木地板上,小鸟闹钟歪七扭八地躺在床脚,不知道是不是眼珠摔出来了,双眼一片空洞,活像翻着白眼。
“好运来好运来——”
手机响起不知道第几个延迟十五分钟的闹铃。
晟阳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几秒钟后把脑袋整个埋进枕头下,从被子里缓缓伸出手抓起一旁放着“好运来”的手机。
“砰——”
手机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七百二十度抱膝转体后它径直落在小鸟闹钟旁边,本就不堪重负的屏幕终于还是裂开了。
难“兄”难“弟”排排躺好,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一定记得要投个好胎。
不知过了多久,几近咽气的手机恪尽职守地响起电话铃声,一阵轻柔的吉他声传来,床上的人这次竟然舍得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了!
晟阳在被窝里闷声嚎了一嗓子,随即抬腿夹住被子一角,整个人像个花卷一样卷着被子滚向床沿,随后地板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花卷”下锅了。
楼下的陈姨在听到天花板发出结结实实的声音后一脸平静地喝了口茶。
被迫听了一早上《好运来》,现在终于可以消停了。
一旁新来的钟点工阿姨吓了一跳,指着楼上:“哎呦这声响,没事吧?要不上去看看。”
陈姨喝完最后一口茶,笑着宽慰:“不用慌,习惯就好。”说完在对面一脸不放心的眼神下开始热饭、热牛奶,以及打电话叫李叔。
至此,地板经过三轮重创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强制开机后晟阳皱着眉坐起身,闭眼摸索到了床脚的手机。
“喂,哥。”他的声音微微发着哑。
对面的晟夕一听就知道他应该还没起床。
“刚起呢?早晨不吃饭对胃不好。”
晟阳含糊地“嗯”了声,抓了把头发后站起来,“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还早啊,都快赶上午饭了,你昨晚几点睡的……”
午……饭?
午饭!
晟阳脑里的声音瞬间把他炸清醒了,他拿起脚边翻着白眼的小鸟闹钟,上面清晰地显示:十点四十六分。
“!”
他自己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找人补课,结果第一次补课就放了个能坐死一头大象的超大号鸽子!
这时他手不小心碰到个按钮,小鸟闹钟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接着一声嘶哑且悠长的“傻逼”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出来。
还挺应景。
晟阳:“……”
所以人为什么要赖床呢?!
“操。”
他用力拍了下鸟头,大步往卫生间跑。
晟夕听着电话那边的动静,半开着玩笑:“吵到你了?起床气消没?”
晟阳嘴里含着牙膏泡沫,声音含糊:“没,你可是救了我一命。”
“救命?”
晟阳拿起毛巾擦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道:“不,应该只剩半条命了。”
待会见面,他能被江闲的眼神劈死。
这位起床困难户可能还没睡醒,大白天脑子就犯起了抽,晟夕听着他不知所云的话,“啊?”了声。
晟阳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换衣服,断断续续道:“没事……那什么……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国庆快乐,给你寄了点东西,下午应该能到。”
晟阳这才反应过来,每个节日他哥都会给他送些东西,书、乐器、手表……或者是一些收藏的画册、手办那些,每件东西都很平常,却都不让人觉得无聊沉闷。
可能当准备礼物变得值得开心,而非负担时,做起来也只是顺手的事。
晟阳穿裤子的动作一滞,“哥——”
话音未落他一个没注意踩到自己的裤腿上,重心不稳直直向地毯摔去。
“砰——”
耳里传来一阵爆炸开的声音,晟夕把手机拿远了些,皱眉道:“没事吧?”
晟阳拿起滚到一旁的手机,耳尖有点发热,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没事,我太感动了。”
电话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我先挂了,还有事要忙。”
晟阳应了声,随后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收拾了下自己,拉开窗帘后刺眼的阳光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清晰地陈述这一个事实——
真的已经到中午了。
坐上车晟阳才想到看手机信息,他点开亮着小红点的微信界面,最上面是名叫“X”的人。
点进聊天界面,短短的三条消息瞬间映入眼帘,最早的一条是三小时前发的。
要完。
晟阳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去补课,而是去负荆请罪。
但请罪也得勘察下对方的火力。
他在对话框输了条消息,见消息还能发出去心下松了口气,还好没看到小红色感叹号。
Y:我如果说我是因为扶老奶奶过马路才迟了,你会信吗?
发完消息后晟阳整个人在座椅上滑下去,再次在后座上演“躺尸”。
李叔看了眼后视镜,微笑道:“昨晚没休息好吗?”
晟阳干巴巴笑了两声:“没,是休息得太好了。”
昨晚是他这些天来唯一一次没有熬夜。
对面消息回得很快。
X:扶了三个小时,你爬着过的?
还能开玩笑?看来还没怎么生气。
晟阳抓着机会,甩手就是十几个道歉赔罪下跪的表情包,直到对面的人对这刷屏的恶劣行为及时叫停,他才堪堪罢手。
午时的巷子很热闹,人声鼎沸。
晟阳站在院门外,敲了两下后推开门。
林奶奶正在院子里的井边接水洗菜,井上有个手柄,轻轻按几下就有水从井盖上方的管子里涌出来。
“小阳来啦。”
年纪大的人都喜欢热闹,这时见了晟阳林奶奶立马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下手上的水,满脸笑容地领人进去。
“小闲在房间里,就是进门后右边那间。”林奶奶拿了两个洗好的柿子塞晟阳手里,“最先软下来的两个柿子,刚好你拿一个给小闲。”
这柿子也是从自家种的柿子树上摘下来的,又大又软,晶莹剔透,像凝脂玉般一点瑕疵都看不到。
晟阳笑着接下了,当即就掰开吃了口,特别捧场地感叹道:“特别甜!”
林奶奶脸上的笑止不住,赶紧把面前这个嘴甜得发腻的人推到里屋,“好了好了!你找小闲去。”
晟阳走进里屋,他来了这里两回,每次都只是待在院子里,还没见过里面什么样。
屋内陈设简单,但十分整洁干净,客厅内的前桌上摆着灶神像和香火炉,应该是保平安祈福的。
他没再多张望,在右边的房门上抬手敲了两下。
“没锁门。”熟悉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
晟阳推开门,窗外吹起的风刚好扬起窗帘,遮住了江闲半个身子,他看见江闲坐在书桌前,正在逗窗台上的猫。
黑猫在江闲手下亮着圆滚滚的肚皮,顺柔的毛在阳光下发着白光。
晟阳把柿子拿给江闲,他看不清江闲脸上的表情,找着话头:“猫怎么跑这来了?”
“晒太阳。”江闲把压在书本上的黑猫抱到一边,抽出一本笔记,“毕竟已经中午了。”
晟阳讪讪一笑,刚想说话江闲就抢先道:“坐。”他用笔指了下旁边的椅子,“这几天尽量把笔记里和联考有关的内容过一遍。”
就这样?
晟阳把到嘴的话咽下去,心下有点意外。
按照平常江闲不嘲讽几句是肯定不会罢休的,怎么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脾气突然变得这么好?
晟阳把椅子拖到江闲旁边,坐下后看了眼江闲手上整理出来的笔记,道:“你什么时候整理的?”
江闲:“昨天。”
晟阳粗略的翻了几下,第一面是思维导图,接着先是知识点,后面跟着例题,拔高题,最后是和高中知识衔接的题型汇总。
笔记看起来清晰明了,大大提高了复习的效率,比他自己摸黑复习肯定快不少。
只是……他心下莫名有点过意不去。
其实他没想正经学,只要下一场考试糊弄过去后把乐器拿回来就可以了,而且整理这些靠他自己也不是不行。
他找江闲补课更多只是一时冲动,还因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晟阳停下翻看笔记的手:“你也不用在补课上花太多时间。”
“我花多少时间是我自己的事。”江闲顿了会,拿过晟阳手上的笔记在上面划了几道线,继续道:“这样效率高很多,基础补上来后剩下的你自己学。”
自己学?
晟阳闻言愣了下,随即往椅背上一靠,道:“这么急着赶人啊?”
当时提出补课时他根本没想过“然后”这个概念。补了一段时间,然后呢?成绩提上去了,然后呢?
江闲可能还是要去兼职的,还是会独来独往,习惯摆在那,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可是,他就不是瞻前顾后的人。
房间里很安静。
“江老师,我出的补课费比别人高。”晟阳突然说。
江闲看着笔记上的题,“你做慈善上瘾?”
晟阳:“我乐意,你管我。”
“……”江闲握着笔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
几秒的沉默过后,江闲把桌上的牛奶推到晟阳面前:“给你的。”
晟阳挑眉道:“谢了,知道我还没吃饭。”
话音未落,江闲:“加了核桃,补脑。”
“……”
没过多久,晟阳却笑了下。
他一手转着那杯牛奶的杯口,一手撑着下巴,抬眼对江闲道:“你今天话好像有点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