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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奈何漪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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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水无波无澜,已能称之为镜面了。倒映出四周朦胧的山色树影,像是泼墨的山水画;待你再去看时,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唯那扁舟一叶,船上舟子撑篙行水而至。
岸上浓雾。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茫茫的雾霭之中,隐约看清脸上那微微挑起的弧度。那人在栈桥上立着,望向湖中撑篙行船的舟子,低声唤道:“祥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船头轻撞在渡桥上,发出的那声闷响。
“你来作甚。”语气不咸不淡,几许漠然。
离得近了,才发现小舟上那撑篙之人面上是带着面具的。一身短褐朴实无华,只那面具精致得妖冶,阴雕的花纹浅浅的、描得原本银质的面具生生显出薄薄的一层月白。
白衣人笑意更甚,似真似假地回道:“想你。”
撑篙之人闻言抬首,暗色的眼孔中射出两道冷冽的视线。良久,年轻的舟子轻哼一声、退了一步让出一席之地,示意白衣人上船:“上来吧。”
白衣人登上小舟,欲往撑篙人处再靠近些去,却被对方一竿子顶了开去:“老实站着,会翻船。”
“好好,我站着。祥玥你把它移开。”
撑篙人又瞪了他一眼,方收回手中船篙,往水中一拨、小舟便破水滑出了好远。
船渐渐远去,雾也随之消散,回神时,已失了那二人的身影……
“父亲,世人说有奈何桥。可为何我却不曾见过?”是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身鹅黄色的罗裙,腰间的礼结打得端正。她看着楼外远处那镜面般的湖,问身旁的男子。
男子的衣袍染着墨色,有些偏绿,像四周的山水。“这世上不曾有过什么奈何桥,仅此间一奈何渡。所谓奈何桥,不过是世人为了抵达这奈何渡彼岸而凭空杜撰出来的希望罢了。”九百琂轻笑着回应,双手按着一个透明的茶壶、往同样透明的茶盏中点着茶,“呓吪,你且看这茶。”
女孩儿往茶几走近了些,注目看着茶水从透明的壶中流入透明的盏中,似乎茶水也因这透明的茶具变得澄澈。
“随卦九四。”呓吪对了对阴阳,抬头回答。
九百琂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壶轻轻磕放在几上。
“父亲。”
身侧传来一声轻唤,九百琂抬头看去,是戴了面具的舟子,身后领了白衣人从楼下走了上来。
呓吪侧立垂首,朝舟子问候:“兄长安好。”
撑篙人颔了颔下巴,又转视九百琂,禀道:“玩涟公子请见。”
“嗯。祥玥,你带呓吪下去。”
“是。”舟子朝九百琂一礼,迎上走过来的呓吪、牵着她的小手下了阁楼。
舟子牵着呓吪的手掌,从阁楼出来走在一条铺了枕木的小道上。
“井卦初六。”
突然听到呓吪开口。
“父亲方才点了三盏茶。除去第一盏外,剩下两盏,一卦是兄长,一卦是呓吪。”
两人走在枕木上,却只听到祥玥一人的脚步声,呓吪走路很轻。祥玥淡淡应了一声,等着呓吪未说完的下半句。
“父亲替兄长求的,是姻缘。”
祥玥一愣,停下脚步。
“往来井井。初六井泥不食。旧井无禽。”
祥玥蹲下身子,摸摸呓吪的头顶:“谢谢呓吪。不过,哥哥不会解卦,听不懂什么意思。呓吪饿了吧,哥哥下碗面给你吃好不好?”
呓吪点点头,不再提那卦象之事,跟着祥玥往厨房走去。
“坐。”九百琂抬手请道。
白衣人摘下纯纱纺制的帷帽,也不知这薄薄的白纱是如何被制出伞状的。白纱之下是一副倾国的容貌、丰神俊朗。
“玩涟,九年前的承诺,如今还做得数吗?”
白衣人笑笑:“自然,它永远作数。”
“可我不大放心,”九百琂将一盏茶推送至白衣人跟前:“祥玥他,到底也是我的孩子。他更像他娘,你既不适合她,自然,不会适合祥玥。”
白衣人伸出左手中指蘸了蘸身前的那盏茶水、匀匀抹在自己唇上:“九百,祥玥他是个人,不是该被束之高阁的瓷娃娃。”舔了舔唇,舌尖果不其然地触到了一片苦意:“你还是喜欢喝这种‘青骨’,也不嫌苦得慌。”
九百琂呷了口茶,看着自己只用三指捏住的透明茶盏,一脸若有所思的凝重,像是没听见白衣人说话似的,不知在思忖着什么。白衣人也不恼,端着那茶浅浅地抿着,眼角含笑地瞄向九百琂。
“祥玥和呓吪……”九百琂起身、退开桌椅,朝白衣人玩涟郑重一拜:“就拜托玩涟公子照料了。”
玩涟勾了勾嘴角,阖了眼睑掩去眸中一抹暧昧不清的揶揄:“玩涟受不起如此大礼,九百你还是请起吧。”探出舌尖再尝着薄苦的唇,搁下茶盏去扶九百琂的双臂,玩涟起身半俯在九百琂的耳畔、沉下嗓音轻念了一句。见九百琂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目、想挣脱开却被自己紧紧钳制住了手臂,玩涟一脸得志的笑意:“来不及了呢,九百。我是认真的。”
看着玩涟眼中的深邃,九百琂心中的挣扎慢慢淀作颓然:“好,我给……我收在房内了。你,随我来吧……”
玩涟笑意盈盈地松开了九百琂,跟在他身后下了阁楼。
桌上的三盏茶,空了一盏、冷了半盏,洒了、又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