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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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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五年后,宋临晏收到了姐姐要结婚的消息。
作为妹妹,再瞧不上自己这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亲姐姐,婚礼还是要参加的。
宋临晏把手上的生意临时托给了管家,坐着轿子往容州赶。
待到了家,已是月上枝头了。
宋父看见五年没见的幺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赶紧叫人来服侍她擦手换衣。
换好了家居服,宋临晏拜了母亲,总算能坐下来聊几句家常。
“宋远壑呢?”她问。
父亲脸色一下子就冷了:“出去了,还没回来。”
宋临晏心里冷笑一声,知道她还是如之前那样,估计又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了。
“哪家的公子,能跳这个火坑?”
宋临晏的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自己这个姐姐的厌恶和鄙夷。
父亲为她斟满一杯热茶,端过去。
“崔东家的儿子。”
“崔东怎么同意的?”
父亲哼了一声:“三百金聘礼,一分钱嫁妆没有,娶她家一个庶出的小儿子,还要怎样?”
宋临晏垂下眼睫,心知肚明。
崔家远比不上宋家,但也是正经人家,若不是贪这聘礼,谁舍得把儿子嫁来。
若说之前还有人贪心宋家的偌大家产和宋远壑的长女地位,自从三年前,宋远壑在春风苑差点儿玩出人命之后,再也没人敢和宋远壑说媒。
家里太差的,长得不行的,宋远壑看不上。
家里好的,长得可以的,更看不上她。
宋远壑自然是不急的。她不娶夫君,但从来没亏待过自己。
烟花之地的情郎不知道有多少。
急的只有母亲父亲,好歹是宋家嫡长女,即使不争气,光宗耀祖没指望了,也得让她成家。
聘礼给得够高,总有愿意的。
比如崔家,侍君一去世,庶出的小儿子立马成了累赘。正夫马上给人相看起妻主来。
庶子能换来三百金,赚了。
第三天,大婚之日。
宋远壑前半夜喝了酒,此时脸上涨红,穿着喜服,戴着喜帽,整个人吊儿郎当地坐着。
“怎么还不来?”她不耐烦了。
“快了,快了。”家里的仆人低声道。
宋临晏对她实在没眼看,皱了皱眉便转身出去了。
府里受邀而来的宾客看见多年没见的宋临晏,都很是惊喜,连忙围上来。
宋临晏脸色阴转晴,和蔼地一一寒暄。
她的父亲远远地看着,叹了一口气。
身边的近侍低声问:“夫人,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心里却想,如果他只有宋临晏一个女儿就好了。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随后升起的是淡淡的愧疚。
此地的习俗,惯于在夜里拜堂。吉时已是夜深,时辰一到,喜轿被抬了进来。
宋远壑早就等得心急,三步并两步,轿子一落地,便拉开了轿帘。
一只手伸了出来。很白,透着青色的血管,被红喜服衬着,在月光下几乎要发光了。
宋临晏在旁边站着,看见她的姐姐,一把握住这只手,粗暴地将人拉出来。一点儿没怜花惜玉的打算。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戴着盖头的人看不见脚下的路,打了个趔趄,又站稳了。
他的身形很瘦,比宋远壑还高些,沉默着被自己的妻主拽进了大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妻夫对拜。
盖头一直遮着,只能看见他清瘦白皙的手,看不见他的脸。
对拜的时候,他跪得很直,整个人都显得僵硬,不像是结婚,像是被罚跪一样。
要被送去洞房了,眼见得到了尾声,宾客里有人喝醉了酒,此时闹了起来。
“让大家伙儿看看脸呀!”
“就是!看看小郎君长得有多美!”
“宋远壑,别藏着掖着!”
宋临晏还没来得及开口,还跪在地上的宋远壑哈哈大笑起来。
“好!”她义薄云天地高声叫起来,一把扯下了对面人的盖头。
红色的盖头缓缓落下了。
宋临晏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她的姐夫,崔季年。
他的脸也很白,像雪。嘴唇很薄,紧紧抿着,一股薄情的味道,但是透着红色,就像石榴籽一样。
人瘦,脸也瘦,下巴尖尖的。
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抬起眼睛。这样清冷的一张脸,竟然长了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泛起一抹微红。
这样的眼睛,让他漠然冷淡的神色平添了一份媚态。
不过片刻停顿,随后众宾客都叫起来,嚷嚷着宋远壑好福气,娶了如此娇夫。
宋远壑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等姿色。待她反应过来,便眯着眼睛笑起来,眼神在崔季年身上打量了一圈。
她站起来,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说:“好美人儿,等我疼你。”
宋临晏在心中嗤笑一声。
她这姐姐,惯逛花眠柳宿之地,如今把对伎子的调情手段,在众人面前卖弄给了自己的正夫。
真真可笑。
她看见崔季年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
只是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
宋临晏本想第二天就回去,但父亲想多和她叙叙旧,便又延了几日。
她和宋远壑话不投机半句多,相看两相厌,正好两人的屋子离得远,她便极少见到宋远壑。
也极少见到崔季年。
只是吃饭时,一家子都聚在一起。
宋家没有让男子上桌吃饭的习惯。
正夫要跟着伺候妻主,而侍君自在后院吃饭,照顾孩子。
宋父是正夫,年轻时,站在宋家家主身后伺候,站了二十多年。现在人年纪大了,站久了腰疼得厉害,加上两人感情渐笃,母亲便安排了一把椅子,让父亲坐在后面歇歇脚,要伺候了再站起来。
父亲对此十分感激。
到了小辈,自然也得站着。
站够二十几年,换一把椅子。
婚礼后,宋远壑只在家里安分了三天。
第四天,宋临晏到正堂吃饭,见宋远壑的椅子空着,便知道她这个姐姐,故态复萌,又不知去哪儿浪荡去了。
她连问都懒得问,向母亲行礼后便坐下。
坐下前,她的余光瞥了一眼崔季年。
这男人站在宋远壑空着的椅子后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声不响。
宋母瞥了一眼,淡淡道:“远壑不在,你就伺候临晏吧。”
宋临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母亲是在和崔季年说话。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挪身过来。
宋临晏闻到了很淡的松香味,仿佛夹杂着清冷的空气和烟熏木的味道。
崔季年站在她的右侧,左手撩起右手的袖子,为她布菜。
他的手指纤长,腕骨凸出。
伸手时,衣袖很轻地擦过她的肩头。
宋临晏莫名想到婚礼时,宋远壑拽住他的手,将他拉下轿子的那一刻。
她的眼神一沉。
最开始,崔季年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便先将每道菜都夹了一点。
过不了一会儿,他便看出来了她的喜好。
之后宋临晏的碗里,便只有她爱吃的菜式。
过了一会儿,母亲开了口:“你姐姐成了家,你也到年纪了。”
她淡淡道:“可有心仪的公子?”
宋临晏道:“没有。”
她确实没有。
有这么一个废物姐姐,她不得不离家去打理生意。生意场上多是女人,就算有男子,也都是些油滑贪婪的老鸨,唯利是图的掮客,宋临晏巴不得离他们远点。
逢场作戏之人不少,真心实意的人却不多。
父亲接了话:“我近日给晏儿也留意些。”
宋临晏头疼:“我不急,父亲。”
从某种程度上说,宋临晏和宋远壑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她们都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过不了几日,宋临晏便离家回到了芫城。
芫城的气候比家里干燥许多,夏季更热,冬季更冷。因为靠近边关,所以往来的商人很多。
宋临晏本来租了个房子,后来住得久了,便干脆花了些钱,买了一套小宅子。
下人管家都有,比家里自在许多。
处理生意的间隙,读一读父亲寄来的家书。
在她看来,内容无外乎是些家长里短。也就是母亲不看信,不然必得训斥父亲,不要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和她一个女人说。
父亲抱怨,崔季年这个新夫栓不住自己的妻主,宋远壑仍然天天吃喝嫖赌,偶尔夜宿在外。
喝了酒,便打家里的人。
原来只打下人,现下屋里多了个夫君,便连夫君一起打。她喝醉后,下手没轻没重,好几次崔季年早晨来侍奉,脸上都带着伤。
家里对她的期望,已经降低到不要搞出人命来。
还有,希望崔季年尽快怀上孩子。
信里最后写道,原本指望宋远壑结了婚能收收性子,如今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看罢,宋临晏便提起笔写回信。
回信很短,一是问母亲贵体是否康健,二是问父亲贵体是否无恙,三是报自己平安。
其他的,宋临晏一概不回不问。
说白了,宋远壑家里的事,她也没什么资格置喙。
这世上的规矩便是如此。
男子嫁人从妻,若碰巧是个好人,就过了好日子。要是个坏人,便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虽然有时,宋临晏会想起那次布菜,修长的手指,手背上透着青色的筋络,袖口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他将筷子间的菜轻轻地放在她的碗里。
仿佛又闻到了那淡淡的松香味。
到了十月初,宋临晏再次收到了家里的信。
这次的信很短。
管家过了好一会儿,回到书房,看见她手里拿着信,平静地坐在桌前,眼神似乎放空了。
管家站在门口,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主子。”
宋临晏回过神,看见管家站在门边,便站了起来。
“帮我收拾东西。”
“主子要回家?”
她点点头,说:“租个轿子,要好马,今晚就要出发。”
管家惊讶道:“这么急?可是……”到了年末,恐怕轿子不太好租。
宋临晏将手里的信收起来:“加一倍价,去问问吧。”
她必须要回去。
宋远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