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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9.时光 ...

  •   狱卒打开了铁门,传来楚柏沉沉的嗓音,“学长,我们该走了。”龙文章突然伸手抓住了向外移动的军靴脚踝,仰起头正对上虞啸卿俯下的眼光。虞啸卿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师座,你能得到你的光荣,相信我!——别忘了你的梦想。”龙文章收回手,轻轻敲了敲揣在胸口的怀表,笑道,“我等着你。”
      虞啸卿不作声,凝了他几秒,不回头地走出了牢房。
      铁门关上,龙文章将暖烘烘的身体靠上石墙,瞧着一点点消失在黑暗走道的挺直背影,哼哼着唱起歌来,“哥哥手巾好作旗,弟弟竹竿好坐马,邻家兄弟拿枪来,来到山中演兵队……”他的声音越吼越大,最后几乎是嚷嚷了,“山中处处皆大雪,路上无人飞鸟绝。北风刮面如剪刀,黑衣尽变白衣色……”
      曾经传唱大江南北的学童行军歌,被龙文章难听的嗓门吵吵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
      在很早之前虞啸卿就觉得龙文章是个载歌载舞混日子的人,敲着一身的破铜烂铁让人不得安宁。可是这一刻从身后追着他,笼上他脊背的歌声却很顺耳,不止顺耳,甚至有几分动人,让他想起了童年时带着慎卿和伙伴们玩着的永不厌倦的打仗游戏。
      “我等不怕死,哪怕风与雪。哥哥你做司令官,快步慢步由你说——哥哥你做司令官,快步慢步由你说……”
      歌声带着某种惬然的尾音消弭在身后,等在走道尽头的孟烦了和张立宪迎了过来,他们的关切与紧张散落在每一个动作里,不止为龙文章,也为他担心着。和烂命对抗太久的龙文章似乎再也无力扭转命运,而旗帜般撑了太久的他也无法再为他们撑起天空。
      虞啸卿看见了他们帽檐下望着他的目光,他们也会用同样的目光看着龙文章。一些东西会消失,一些东西却永存。他向两人笑了笑,“回去休息,不用跟着了。”他不再理会呆立原地的两人,挥挥手走开。
      被命运甩上滩涂的鱼,总有一些能重回水里。

      再回到何云麾的房间,床上的两个女孩已经消失了,只剩两条黑色锁链证明着她们曾存在过。唱机里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靡靡情歌,何云麾躺靠在大床上抽着烟,曲不致穿着衬衫坐在床边摆弄着小桌上的几个小瓶罐。
      何云麾抬眼看着走进屋的虞啸卿和楚柏,笑吟吟瞥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小虞,我知道你会守时,把女人卷进战争一直是你痛恨的事。”他的声音带上调侃,“放心,我没杀她们,本来给钱打发她们回家,不过她们又哭又闹不肯离开,所以小曲领到他房间去了。”
      “我不关心她们。”虞啸卿无视曲不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瞧着何云麾深不见底的眸子,“龙文章我不要了,老师能保住我的虞师吗?”
      “哈!”他直接提条件的架势倒让何云麾依稀看到几分当年轻狂少年的影子,眯起眼笑道,“你不热吗,小虞。我怕是烟上头了,看见你这一身就让我想起会炸膛的枪杆,瘆得慌……房间暖和着呢,你看是自己脱,还是让曾经崇拜你的学弟代劳?”
      虞啸卿侧头看了面无表情的楚柏一眼,起身利索地脱掉了风衣,军装外套,连同佩枪,中正剑,一股脑扔在楚柏身上。何云麾欣赏般瞧着他的动作。楚柏没有看他,抱着衣服连同佩枪中正剑,退出房间掩上了房门。
      “老师,我的父亲和唐叔为了保住我虞师的实力,不惜卖了他们的儿子世侄。如今我已背上背信污名,不想虞师再被不相干的人瓜分了去。海正冲,孟烦了,张立宪都经历大阵仗,为将帅之才,当可统领虞师,望老师成全。”回到这飘溢甜香的暖和房间,全身仿佛要裂开的痛麻感慢慢消失,虞啸卿的视线扫过一直专心鼓捣着小瓶子的曲不致。
      何云麾对他的一本正经觉得趣怪般,笑道,“我的目标不是你的虞师,有你唐叔坐镇,暂时恐怕也没人吃得下,那位搅是非的陈主任不会是你老爹和唐基的对手。”
      虞啸卿解开了衬衫领扣,沉吟片刻,淡淡笑了笑,“老师,记得在学校时您说过我们北伐胜利的原因,因为当兵的心怀家国,知道为何而战。这十六年,我一直在为自己而战,我挑战您的权威,我不相信您说的道理,我对抗您带来的感觉……但我不是二十岁了,所谓理想抱负在南天门一战消耗干净。跟了我十二年的部下吵嚷着要求我救龙文章,龙文章放走□□掉头对我说打仗的良心……这么多年我没有做对一件事,青史留名和我不再有什么关系。可是,道理也好,恩怨也好,终究是我们师生间的问题,我不想牵涉他人,希望能由我们两个人自己解决。”
      “什么?”何云麾微笑挑起了眉,虞啸卿已经拉住他的手掌,取过象牙烟杆,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微俯过身,“我和老师想要的从来不是同一件东西,可是,我并不知道我真正要什么,我心里也住着一只‘缺’,龙文章满足不了我,请老师……给我答案。”
      “哦,”何云麾嘴角勾起笑容,手掌抚挲过他的裤腰,沿着笔挺的裤缝向下游弋,突然喃喃叹息,“但我怕你……”他的尾音未落,手掌已电光火石一把扣住了虞啸卿伸进裤袋的手腕,身形突然扑起,毫无征兆的一肘击在虞啸卿胸口!
      手腕同时被狠狠撞压在床沿上,“啪嗒”一声,小巧的黑色勃朗宁从虞啸卿手中掉落到地上!
      “哼哈!”何云麾的膝盖顶在虞啸卿胸口,把他压制在了床褥上,冷森森叹道,“小楚说得对,你没变!所以每次听见你说鬼话,我就觉得后背发凉,哈——我见识过翻脸不认人的你,那可真是要命的!”
      突然的变故打破了表象的平静,床边的曲不致跳起来护住自己的瓶瓶罐罐,将掉在脚边的手枪踢到了墙角。
      何云麾一气呵成的动作似乎并不快,虞啸卿却发现自己的反应更慢,压制在胸口的膝盖仿佛大石压制着他的呼吸,手腕一凉,右手已经被手铐拷在了床柱上。
      何云麾的手掌很快摸索过他身上能藏武器的所有地方,笑着停在了他的两腿间,“这个世界没有圣人,小虞。治疗洁癖症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推进污秽中……你听不懂我的道理,但你的身体会记住我的好处。”
      下巴突然被扣住,一颗冰冷的药丸被塞进嘴里,并很快捂死了他的嘴巴。

      草丛中的孟烦了探出半个头,盯着石牢门口几点明明灭灭的烟头火光。他慢慢把口袋里的几个圆柱形的小铁筒掏出来,小心翼翼摆在面前。那东西不像炸弹,却有一个引信装置。
      张立宪微皱起眉,他参加过美军训练营,自认没有自己不认识的武器,但却对这玩意实在陌生,忍不住拿了一个在手中端详,“什么东西?”
      “别动!——毒气弹!”孟烦了伸手拿了过去,嘟囔,“今晚劫狱的法宝,大概是米老鼠给师座的。”
      “毒气弹?!”张立宪黑下了脸,这个名词让他从骨头缝里都冒出森冷仇恨。
      孟烦了似乎才想起什么,瞥了他一眼,低笑道,“放心,不是杀人毁容的,只是让人打瞌睡的。据说是特工用的,不冒烟没气味的高效麻醉弹。门口的看守是四个,走道上两个,师座说这玩意拔了引信扔在上风口,大概五分钟起效,药效不长,要抓紧时间。”
      张立宪迟疑了片刻,“连龙文章一起迷翻?”
      “那你找个密封罩把他单独罩上?”孟烦了白他一眼,“师座肯定已经告诉了他劫狱计划,他一心回来送死,谁知道会不会再出啥幺蛾子,迷翻了,塞这麻袋里背走,简单利索,神不知鬼不觉……”
      “就算这里的人顺利解决掉,我们必须经过调查团的宅子,那里的警卫可全是何老怪的人!”
      孟烦了沉默几秒,闷声笑了笑,“师座说会有更大的事发生,没人顾得了咱们,咱们趁乱送走死啦大爷。”
      “更大的事?——什么事?”张立宪忍不住直起腰,瞪起眼睛。
      孟烦了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手表上,淡淡道,“不知道。”
      “师座会有危险吗?”
      “……别问我。”孟烦了有点烦躁。
      “师座为什么只把计划告诉你?”张立宪恨恨揪住了带着湿露的草。
      “因为你是狗性子,藏不住事。”孟烦了不看张立宪失落的脸,哼哼,“小狗狗,你家主人不要你了,你自由了,开心吧……”
      张立宪不再说话,手指抠进了草泥中。

      身上越来越冷,龙文章仰面躺在干草上。虞啸卿带给身体的激烈暖意仿佛身边马灯一分分微弱的光芒般一点点消退,那是让碎裂过无数次的心脏一次次重燃的火种。
      他是回来告别的,像当初的虞啸卿一样坚决。那时的虞啸卿曾逼得他无路可退,就像今日的自己也封锁了虞啸卿的所有后路。但那时两人间的罅隙却是今日斩不断的锁链,将身体灵魂牢牢绑缚在一起,他清楚自己有多留恋——这个世界,和那个人的体温。
      泪水从紧闭的眼睑溢出,滑过脸颊,落在稻草上,“娘,我也会死吗?到时候谁来叫我的魂儿回家呢?”脑袋里模糊闪过脏小孩傻傻的脸。
      “仔,每个人都会死。我们没家,你记住惦念你的人的样子,你的魂儿就知道去哪里。”
      我知道我的魂儿会去哪里,我怕的是我们走得太远,会忘了为什么出发,但是——我赌你不会忘记,我的师座。我们都要涉过那条冰冷脏污的河,才能重获自由。

      2010-06-14/20:42
      池塘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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