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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家 ...

  •   “龙团长,你是个识大体的,经此惊天泣神一役,正是凤凰涅槃,龙啸九天之时,师座已尊你为兄长,日后你们兄弟联手,前途无可限量……”
      唐基正欲展开滔滔化骨之舌,门外的喧嚣打断了他,他示意门边的军官出去看看。
      迷龙的大嗓门声浪炸过走廊,“什么他娘的开小差——老子回家!昨儿晚老子就想回去,炮弹他娘地炸了一晚上!老子的老婆孩子就住在城西——”
      唐基走到了门口,几个卫生兵正扭着迷龙的胳膊,本就全是伤兵的走廊上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唐基示意几个卫生兵放开迷龙。
      “报告副师座,刚才一个兄弟多了句嘴,说昨儿晚城西被炸烂了,这位病员就……”一个卫生兵嗫嚅着向唐基报告。
      “病个屁的员,老子没伤,就是心里不痛快!”迷龙打断了他。
      唐基含笑向迷龙拱拱手,“突击队队长张迷龙!此役的大功臣,唐某有礼了!”
      “礼个屁呀礼,又不是不认识!”迷龙似乎被噎了一秒,随即又目若无人地昂起脑袋,“老子请假回家看儿子——请副师座批准。”
      所有人都失去了东西,只有迷龙不但外伤最少,反而似乎平白多捡了一样东西——倨傲。放在以前,他是断不敢用如此姿态对待唐基的。
      “回家当然是应该的,不过……”唐基不以为忤,笑眯眯示意一个副官。
      “没啥不过,老子——”迷龙的嚷嚷声戛然而止,瞪着那位副官递到面前的一个叮叮作响的钱袋。
      “这里是现银一百块,难得回家一趟,张队长总得给老婆孩子带点家用。”唐基温和得像给孩子发压岁钱的祖父。
      走道安静下来,所有眼光都在迷龙和那袋银元之间睃巡。迷龙瞥了一眼靠在门边冷瞅着他的孟烦了,还是咂吧着嘴巴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钱袋。他从南天门得到的东西只派上了两分钟用场,便从他发亮的眼珠子里离他而去。
      “谢了!”虽谈不上谄媚,但再无一分倨傲的迷龙咧开大嘴,“行,那我走了!”
      “等一下!”这次出声的不是唐基,是孟烦了。他唱戏般向唐基作了一个揖,“禀报副师座,家有老父慈母,引颈盼儿,下官也请假回家探望。”
      “嗯,百事孝为先,应该的……派车送他们去。”唐基最后一句话是对身边的军官说的。
      孟烦了却斜了迷龙手上一眼,又是一揖,“下官的打赏可有?”
      唐基对他显然不如迷龙那么待见,皮笑肉不笑一下,“所有立功将士都有,各位回师部后再领。”
      “谢副师座!”孟烦了扭头向病房里龙文章的床上瞥了一眼,后者并无任何动静,他撇开脸,瘸着腿追上了迷龙。
      闹哄哄的走道恢复了秩序,唐基又走进病房,张立宪直愣愣戳在房门边看着他。
      “副师座,我也想回营房去看看兄弟们。”张立宪终于还是道。
      唐基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某种真实的怜疼,“营房空了,人都随师座去西岸了,昨儿还被炸塌了几间屋子。”
      张立宪沉默了一秒,“我还是,想去看看。”
      “去吧,坐我的车去,那里也算是你们的家了。”唐基笑容中多了一分慈爱。张立宪身体僵了一下,转身走出去了。

      空荡荡的屋子安静下来,唐基掩上门,走到龙文章的邻床坐下。窗外的汽车引擎声和伤员的哀嚎声都渐渐消退。
      “龙团长可有想去的地方?师座吩咐了,你们有任何要求都让我尽力去办……各位经此大难,都是有福之人啊!”唐基理了理军装,瞧着床上和被子纠缠成一团的川军团团长,他摘下军帽,搔搔头发,“我还真怀念几个月前和龙团座喝茶聊天的日子。”
      龙文章半埋在被中的脑袋似乎发出一声闷笑。
      “龙某只有一个要求。”
      “请说。”
      “请辞。”
      “龙团座此乃气话,时局艰难,正当大展拳脚,兴家立业之时,岂能言退……”
      龙文章的脑袋一点点冒出棉被,仿佛探出洞穴的怪兽,深洞眸子闪着噬人凶光盯住了那张可称天下第一的厚脸皮,“唐副师,龙某半生漂泊,居无定所,从出生就不知道‘家’为何物,好不容易在三十五岁头上才寻到一个……”他伸出手指,凌空在唐基脖子上虚划一刀,桀桀笑起来,“却被你们生生糟蹋了!”
      他眼中的寒光让唐基打了个寒噤,但随即悠悠笑道,“小老儿愚鲁,生平所为倒也有些事差强人意,但小老儿可从不做拆人屋瓦之事……”
      “您不拆人屋瓦,您拆人脊梁。”龙文章精疲力竭般吁了口气,闭上眼睛,翻身背对,“副师座请吧,龙某哪儿也不去,就呆在你让我们呆的地方。”
      唐基盯着他的脊背看了几秒,起身走出了门。
      龙文章知道现在是他抽身远走的唯一时机,事实是,如果他真的想离开,没有任何墙壁栏杆能阻挡他。但他发现自己可悲地在等着一个理由,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和唐基拙劣的收买行径无关的理由。
      ——他等着那个又一次拦截了他生命行程的人,给了他一个落脚地却又无情抽掉他脚下活板门的人,给他一个理由。
      继承着他们的胜利打过西岸的人,那张没表情的苍白脸孔,是他现在记忆里仅剩下的东西。三十八天,用尽了心思的盼,耗尽了心力的恨,流尽了血泪的债,所有鲜活都从破烂身体里点点流失,七情六欲,直至枯竭。
      可是那冰冷的手温竟像一个开关般让他漆黑的记忆屋子燃起了一盏灯,不管如何拒绝,他竟无力让那微弱光亮熄灭。在等什么?自己拒绝那双手,便拒绝了所有从前。他的“家”像个五彩泡泡早已经消散,他却被那片废墟绊住了从来自由的脚步。
      因为那个人没有给他一个解释,能让他安心离去的理由。

      大反攻的捷报频频传来,他的耳朵里却只听得到有关虞啸卿的内容。踏过那座该死的山,虞啸卿终于势如破竹地去拿回西岸丢失的土。
      在野战医院住了三天后,龙文章孟烦了几个伤势较轻的为伤员腾床位,搬回了师部养伤。唐基为他们剩下的十一个人腾出了一座有十个房间的庭院。这十一个人里包括了张立宪,他似乎已经毫无疑义地被划归在了龙文章名下。但张立宪却不和他们一起,执意住回了特务营在空袭中被炸塌了一半的空空营房。
      就在他们搬到新家的第二天,节节胜利的西岸却传来了虞啸卿殉国的消息。

      2009-09-18/17:25
      池塘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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