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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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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事情很滑稽地失控了。
虞啸卿一天之内两次摔倒,这在虞啸卿五岁之后的三十年历史中是从未有过的事。龙文章也没料到自己最本源的简单动作竟能把一个沐血而生的铁血将军吓落马下!虞啸卿清清楚楚是在害怕,怕这个简单接触,或者更直接地说——他条件反射地怕这个动作后也许会自然而然发生的亲吻。
“师座……还醉着?”龙文章忍不住苦笑,在虞啸卿眼刀的阻喝下,他一时竟不敢上前扶他。虞啸卿撇开眼睛沉默了一秒,艰难地撑着椅子站起来,“我只给你杀我的权利。”
“啥?”他怔住。
“拿着阵亡名单,他们的勋章由你负责寄发,明天早上十点给你们授勋。”虞啸卿下了逐客令,已经有警卫兵走进来帮他抬起了掀翻的椅子。龙文章微微苦笑,莫名觉得世界比想象中更没底的荒唐。
第二天,禅达的天气很争气地又是艳阳一片。师部操练场搭起了台子,甚至还飘起了一串小彩旗来衬托这乱世中的喜气。附近山上聚了一堆堆看热闹的老百姓,毕竟憋屈太久的禅达城终于在军乐声中迎来了他们具象化的英雄。
龙文章孟烦了张立宪林译迷龙等一干南天门下来的不死之身,被排在了受勋行列第一排的最显眼处。台下整整齐齐列队的是虞师留守的所有人员,米奇独立团随行的警卫连,以及盛大的记者团和禅达乡绅名流组成的观礼团。
唐基热情幽默地致开幕词后,重庆来的赵专员和两个军部过来的官员发表讲话。虞师的师部官员,江防友军的代表,以及米奇和他的副官都军容齐整地站在台子上。而从来挺立如旗的虞啸卿反而搬了张椅子坐在军官队伍的最边上,作为被停职的军官,他没有佩枪,带着几分走神瞧着明亮天宇下终于清晰的远山剪影。
口沫横飞的官员演讲着,暖洋洋阳光照耀着。一条腿的不辣已经摇摇欲坠,克虏伯大方地敞开自己的肉墩子让他依靠。阿译下巴上挂着一滴汗,表情严肃认真,如果不是为了军容,他一定会掏出他的记事薄认真作笔记,然后再认真撕碎那些纸片。迷龙一直死盯着托盘中的勋章,琢磨着它们的成色和市价。孟烦了隔着盐柱子一般直挺的张立宪,小声问排首的龙文章,唐副师为啥不卖票参观,以增加虞师收入。龙文章面目沉暗,阳光在他身上完全浪费能量,没一丝灿烂反光。
雄壮激越的军乐声中,终于开始授勋,从官阶低的士兵的忠勇勋章,到张立宪龙文章时,忠勇勋章,云麾勋章,宝鼎勋章仿佛展览般一溜儿镶嵌在胸口。
台下和山头响起了惊赞欢呼,记者们的相机噼里啪啦,记载下这庄严神圣的一刻。军官们向英雄致敬鼓掌,虞啸卿也终于侧头看着他们这一排光闪闪的国军英雄。那些他一遍一遍写下的名字,在他一次又一次打报告讨要来的勋章中被装饰起来。
龙文章晋升上校,张立宪阿译升中校,孟烦了直接跳级,从中尉晋升少校……授勋军官扩音器中的唱喏声回荡山头。虞啸卿突然拄着杖站了起来,他身边的米奇吓了一跳,挑起眉瞧着他大步走出军官行列。大喇叭后的军官停下诵读名单,莫名看着这原本一脸观光神色的停职军官倏然寒凛凛的脸。
“向南天门战死的忠魂鞠躬。”虞啸卿目光扫过了观礼的军官队伍。
“啥?”
“所有人。”虞啸卿侧了侧身,准确面对了南天门的方向。
“啊?”
“停了这该死的音乐,默哀三分钟!”虞啸卿没有养成小声说话的习惯,大声的冷喝让一直卖力演奏的军乐队面面相觑。台下一众也被如此和谐气氛中不和谐的打岔怔住。
“如果你的本本里没有这个程序就加上去,马上。”虞啸卿强硬得不容反驳,显然完全忘了自己正停职中。唐基走出来拉住了虞啸卿,向那位被虞啸卿噎得一时结舌的军部官员赔笑道,“请您继续。”
虞啸卿挣开唐基的手,指向了龙文章,“——让他说话!”
“别闹了!”唐基抬手抹汗,示意台边的警卫兵把虞啸卿扶下去。
“他是南天门总攻的先锋队指挥官,他有话说!”虞啸卿瞪着怔住的龙文章。
“我没话说,师座。”龙文章苦笑。
“你他妈的不是一直叨叨个不停吗,说!”虞啸卿怒了。
“哦,咳!好吧——现在请首功获得者,川军团龙文章团长讲话!”军部官员顺水推舟进入下一个程序。
龙文章走到扩音器前,几步之外的虞啸卿直直瞪着他。军乐队已经在虞啸卿的发飙中停下了演奏,于是突然安静的现场,只剩下记者们诡异的咔嚓拍照声。
“咳,我没什么可说的,”龙文章顿了顿,伸手指点出一个方向,“请大家转向南天门——”几秒安静之后,台上台下收拾了笑闹的喜气,配合地转身。
“一鞠躬——为飘在天上的英魂。”他对着扩音器的吆喝声响彻山上山下,喊完之后当先向着南天门一个九十度鞠躬,人众一愣之后连忙前前后后弯下腰去。
“二鞠躬——为死在异乡的野鬼。”
人群中起了一层嗡嗡声,但还是很给英雄面子地一起鞠躬。
“三鞠躬——为安葬死人的活人。”龙文章鞠躬完毕,直起腰,头顶却传来了诡异的破空之声。在他前方几米刚站直的虞啸卿显然也听到了这异响,仰头看向天空。
如果世界上真有神话,这或许是某位路过的神仙失足掉下筋斗云,可惜,这个时代终究缺少笑话,从天上落下来的毫无意外的是炮弹——以为终于和平的禅达人以为再也不会掉下来的要命玩意!——达到最大射程的轻型迫击炮炮弹在颁奖台前二十米的人堆中轰然炸开!
瞬间的混乱哀嚎!象无数次发生过的历史,最欢欣的时刻总尾随着最糟糕的厄运!
扑倒在地的龙文章在尘土飞扬中看见了那直凛凛戳着的背影——虞啸卿正专注看着原本禅达人聚集看热闹的一座山头,一队穿着中国老百姓服装的人马正呐喊着日语冲杀下来!
第二颗炮弹呼啸而来——龙文章腾身扑向虞啸卿,而后者也正好向他的方向回身,于是一个类似碰撞的拥抱显然让两个人都猝不及防摔叠在一起。炮弹打断了旗杆从头顶上空飞过!
从炸塌了一角的舞台滚落下去的孟烦了,很莫名地发现身下被他抱住的是正瞪着血红眼睛的张立宪,大眼对小眼两秒钟后,他嘎嘎干笑两声,“别误会,张爷,我没那么喜欢你,救你只是为了小醉不守寡……”
张立宪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滚下去,瓜娃子——明明是老子救的你!”两人爬起来,吐着嘴里的泥巴,看着不远处压在克虏伯的大肥身躯下的不辣只露出一只干瘦胳膊。
虞师警卫连的卫兵已经和那伙从地底冒出来的流寇交上火,但显然毫无准备的人马完全无法挡住人数并不多的日军流寇气势汹汹的自杀式攻击!
“妈的巴子!这大喜的日子——天杀的小鬼子!”迷龙吐着口水跳起来,显然和永远不对眼的阿译抱着跌下台子比鬼子的炮弹更惊吓到他。阿译拍着衣服站起来,第一件事是检查胸口的勋章有无损坏。
这是绝对的突发事件,龙文章脑袋砸到虞啸卿胸口时,虞啸卿的闷哼声居然让他有一瞬美好的错觉,而同时感到虞啸卿的手缠上了他的腰。这件事荒唐得太厉害,他僵住了身体。虞啸卿的手从后面转到了前面,“咔哒”——硌在两人之间的硬物,被虞啸卿利落的手法摸了去。
“枪借老子!”从他头顶降下的气息冷风掠过,枪套中的柯尔特已经到了虞啸卿手上,几乎带着兴奋尾音的虞啸卿力气同样大得惊人,手脚并用几把推开他,站了起来。
2009-11-03/01:58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