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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武士这种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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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道即谓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指。”
父亲如同附骨之疽的话语像蛇一般飘散恶臭难闻的气味,年幼的高杉心底翻涌起浓浓的厌恶,像腐朽的叶子,在森严封建的家族里逐渐凋零,腐烂,黏附在思想的每一个角落。
“你要继承家族的武士道荣耀,你要忠诚你的君主。”
不,不该是这样的武士道!
高杉在心底呐喊,内心仿佛蕴孕一只由愤怒和压抑滋生的野兽,在嘶吼、咆哮。
他的表情是平静的,但眼底,却隐隐有携着风暴的暗流涌动,他的愤怒犹如烈火,火舌舔舐着每一寸紧绷的理智,在那炉盖之下,哔啵爆烈。
“父亲,如果你的主君让你切腹自尽,你也要乖乖听话去死吗?”
不出所料,裹携着愤怒的巴掌狠狠拍向他,掌骨重重砸在颧骨上,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身边炸响。视野倏忽间失去平衡,他看不见父亲应愤怒而扭曲的脸。他的目光追寻着一只蜘蛛,在墙角静静地编织着一张网。
高杉被打偏了头,左颊高高肿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他的心底却很畅快,高杉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每一丝愉悦在血脉里游窜,让他整个娇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
“哈…哈哈哈……”
高杉在笑,咳嗽中夹杂血沫,他仿佛疯了一样地笑着、颤抖着。
因为在被掌掴的那一瞬间,他看清了父亲怒不可遏的眼底下,一闪而过的恐惧。
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可怜虫啊,父亲。
*
“高杉,你不要再故意激怒你爹了。”
扎着高马尾的桂小太郎正在给高杉涂药,他长得很清秀,手下动作却一点也不温柔,酒精棉球重重碾在高杉高高肿起的脸颊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桂一边抱怨,一边手脚麻利地给高杉贴上膏药。
“桂,你不用勉强跟我呆在一起的。”
高杉脑袋撑在桌子上,目光环视着讲武馆里三五成群的贵族少爷们。光鲜亮丽的少爷们正在讥笑着,用看待猪猡的目光打量他们。
他曾经以为,越是通向顶层的人,他们享有社会绝大部分资源,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自然有机会接触到中枢行政的边缘。
天人以坚船利炮轰开武士亡国的大门,叩响了幕底沉顿的丧钟,将军的傲气被彻底击垮,卑躬屈膝,匍匐于天人的脚下。
曾经高耸庄严的天守阁在天人高科技武器面前宛如稚子的玩具,刀剑折戟在新时代的洪流下,高傲不可一世的幕臣却早已丢弃武士的荣耀,成为天人的走狗。
贵族们仍然过着荒诞的生活,穷奢极欲,俾昼作夜,他们的名字写在时代的墓碑上,自我吹嘘的浮夸的背后,藏匿着衰败和糜烂。
他们的眼睛只看到风花雪月和诗词歌赋,目光所不及的,是人肉之价贱于犬豕的卑贱,是老弱妇孺被给军食的荒唐,炊金馔玉的生活下是食不果腹,人若草木的悲哀。
桂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
高杉抬头看了他一眼,桂淡淡地说:“不需要担心,我早已腻味了这无聊的宽松教育。”
“哈。”
高杉扯了一下嘴角,牵扯到隐隐作痛的伤口。
“名门讲武馆最强神童和最顽劣的恶童联手,真是可笑啊。”
*
今日的松下私塾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半大的孩子们嬉笑打闹,热热哄哄地簇拥到来踢馆的人身边。
“喂……你们干嘛?”
被围在中间用动物一样的眼神注视的高杉有点炸毛。
小孩子们叽叽咕咕地私语,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他就是那个来踢馆的吗?”
“好像是。”
“他只有一个人吗?”
“他好矮啊……”
“老师还没来吗?”
有机灵的同学急冲冲去叫来松阳,银时抠着鼻屎跟出来看热闹。
“哎?”
银时停下抠鼻子的动作,稍稍抬了下眼。
这小子有点眼熟啊。
圆圆的紫色脑袋,鬓角略有些长,软软地搭在耳前显得很可爱,亮绿色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少年人的傲气和生机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啊,想起来了。
是前几天被一群垮掉的下一代围攻的小矮子,银时那天翘课在树上小憩,顺手就帮他解围,结果被松阳发现抓回去上课。
银时摸了摸脑袋,懒洋洋地从人群中间穿过。
“是你。”
高杉看到显眼的白毛明显楞了一下。”
“小少爷不好好呆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翘课也不会找地方吗?”
银时又当众掏着耳朵,嘲讽道。
高杉明显有些生气,恼羞成怒:“我是来踢馆的!我要挑战你们私塾里最强的人!”
“哈。”银时嗤笑一声,“就凭你这个小不点?”
银时接过正田同学递过来的竹刀,指向高杉,笑容痞痞的:
“先打过我再说吧!”
在银时和高杉酣战的同时,里屋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桂坐得很端正,目光直视眼前的男人。
“我听过您的事迹,带着白发孩子的武士,开办学堂,不收钱,免费给穷孩子上课,松下私塾的吉田松阳先生。
松阳莞尔,满心眼觉得眼前长马尾的小孩正经得可爱。
“小武士先生,”松阳回头瞄了一眼打得不可开交的局面,笑着说,“在下不过是想让这些在乱世很难生存的孩子多学些知识罢了。”
桂一幅大人模样,板正面孔,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是想问这个,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何谓武士道?”
松阳唇角噙着笑意、眼神却格外认真:
“所谓武士道,即使看透了世间的残酷与荒诞,也要勇敢地去贯彻自己的信念啊。”
桂呆呆地看着这个特立独行的男人,他的理念如同一股清流,冲击着这个被天人掌控的国家的污秽泥垢。
桂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良久。
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桂少年受到感悟,茅塞顿开后进入奇妙的冥想状态。
“吸溜吸溜……”
本来律踮着脚在人堆里兴致勃勃地看银时高杉二人打架,但没一会他就对单纯的刀剑比拼失去了兴趣,蛄蛹蛄蛹地在里室内自娱自乐,很块,他的目光就被桂放在身旁的绿色布包裹吸引。
“好香的味道。”
律闭着眼四下嗅了嗅,闻着味,从外室一路蠕动到里室。
他戳戳桂的肩膀。
桂:“松阳先生,您所谓……”
再戳戳。
桂:“原来是这样么……”
律指了指旁边的包裹,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打开。
桂像是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捏着下巴陷入沉思,而另一只手随意地摸了摸律蓬蓬的头发。
……好软……手感不错……
见桂没有反应,律眼巴巴地扭头看向松阳。
松阳笑吟吟地注视着桂圆圆的发旋,眼神温柔似春水。
好吧……
律撇撇嘴,最终被好奇心驱使,决定遵从本能,窸窸窣窣地拆开了包裹。
洗得发白的绿色帕子里包着两个形状完美的饭团,米粒饱满,海苔酥脆,还散发着热腾腾的蒸气。
律的目光如炬,他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看起来很好吃……
律像是被魔鬼蛊惑般伸出罪恶的狗爪,指甲距离美食仅一厘米之隔的时候,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不行不行……
律用力甩甩脑袋,低声呜咽呜咽。
自从律同学仍带着以前那套弱肉强食的思维抢了一位同学的食物,被松阳锤到地里并要求罚抄名字后,松阳就用行动亲身实际告诉他,赤鬼律不再是为了生存必须变得强大来保护自己的野兽,他不需要再用野兽的那一套准则来约束自己。
律从回忆中抽出思维,想到松阳那带有威摄力的拳头,顿时就怂了,只能盯着饭团望眼欲穿,诱人的香气直抵鼻尖,让一向没有什么自控力的他口水直流。
桂回过神来,有点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他哑然,随后温和地说道:“你要尝尝我捏的饭团吗?”
饥渴已久的律疯狂点头,哈哧哈哧地嚼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饭团,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松阳知道让律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有多么不容易,他心下一软,轻轻地抚摸上他的头发,鼓励道:“很棒呢,律。”
“嗯嗯!”
*
“真是的,我可从没听说过还有到私塾踢馆的,只受了这点伤,真是太好了。”
温和的嗓音有如实质般唤醒高杉,他浑身疼痛地坐起来。
“我其实想和你打……”
高杉低垂着头,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了,没想到被那种家伙……
小高杉藏在被子下的拳头握紧,又别扭又不得不承认银时确实很强。
松阳把手拢到袖子里,被高杉不服气的小表情逗笑了,他温和地安慰受伤的少年:
“你已经很强了哦,踢馆的同学。”
“银时……他,有不得不变强的理由。
那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啊。”
松阳站起身,面朝着庭外空阔的天空。
它似一块深邃宁静的蓝宝石,无垠绵延,广袤而浩瀚,令人沉醉在这无限的宁静中。
高杉下意识注视松阳目光所及之处,喃喃问道:“你教那些连字也认不得的小鬼,是打算把他们培养成武士吗?”
松阳唇角含笑,“谁知道呢,他们将来会成为怎样的武士,我也没有答案。”
他的眼里倒映着旷野,如同一片明净的湖泊,里面蕴藏着什么东西,彼时的高杉并不理解。
清风定格了那一瞬间,很多年以后,他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思绪大抵像喝醉一样恍惚,很多事情都不大鲜明了,而那含着笑意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所谓武士道,就是严于律己,奋发图强的决心,遵循自己的美学不断进步的志向。”
“所以,努力学习,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他们,想变得更强,跑到私塾来踢馆的你,对我来说,你们都是真正的武士。”
“就算没有明确的出身和来历,就算没有要保护的主君,也没有用来战斗的刀剑,也能胸怀只属于你们的武士道,成为你们自己心目中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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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三三真的是白月光啊呜呜呜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