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流觞》玛吉

14、无殇

　　灰蒙蒙的天色透不出一丝朝气，像是一位已近风烛残年的老农，慢慢地走动着，冥冥中还有木屐拖地的声响，扩而广之，充斥了整个世界。画蝶安静地站在窗边，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半眯着眼，紧闭的双唇挽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凄美的神情单纯的像是个渴望得到关怀和溺爱的孩子。海藻一般的发丝任意地向后舞动着，与纤白的衣袂时不时的纠缠。她等着，一直都等着。很久很久，才等到透过木格窗而散进来的阳光，温暖而细腻，这时候，她笑了，笑着流下了来到世间的第一滴泪。
　　“姑娘，可醒了？”门一推，露出万线天光。
　　很久，画蝶才回头，浅浅地冲她一笑。
　　旖儿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她舔舔唇瓣，有几分羞涩。
　　“姑娘，昨夜淋了雨身子骨定是凉的，喝碗姜茶暖暖身罢。”说着，便将手里裹着帕子的茶碗递了过去。
　　当碗壁的烫意沿着冰冷的指尖传及内心最深处时，画蝶才知道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原来有些东西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就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那么近，却因为某种特殊的身份总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明明那么远，却因为某种特殊的缘分总有那么多剪不断的愁虑。
　　见画蝶面色有些失神，一边的旖儿以为是自己失态了，立时说道：“姑娘，你别见怪，你这样的神仙人儿别说是我家小姐就是阅人无数的童仙子也会被你的容貌所震撼的。”
　　“你口中的他们——我并不熟悉，不知可否详细说说？”画蝶本是不打算说后一句的，只是她不想再回到从前，索性放下孤傲的性子说了出来。从前的画蝶犹如一支腊梅，可是腊梅虽傲，但始终得饱尝落寞之苦，还不如窗外的月季，虽百花争艳，但至少这稍许的一艳，可活得坦荡、自由。
　　旖儿一听画蝶的话，突然觉得莫名的亲切，也索性把羞涩撇在一边，大大方方的解释道：“我家小姐乃是这殷府的客人，姑娘你就不必多礼了，要用的尽管用，要吃的尽管吃。这童仙子的真名嘛，我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听小姐说那是位百年难遇的高人。”
　　“哦？百年难遇的高人？”画蝶抿嘴浅笑，突然想到自己的语调竟与当初的易琴、环琰有几分相似，不免在心里稍稍感叹。
　　“姑娘莫取笑，我不说假，那童仙子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可是无不精通。”旖儿用手指一根根数着童仙子的本事，待四指都合上时俏皮地打了个响指，眼珠儿一转，眉毛一挑，神情极为生动。画蝶看着她竟然有一丝向往，也许从前是自己过分矜持了。只是旖儿的口气并非像环琰、易琴那般的放得开，她神情生动但不夸张，她的俏皮似乎只是在小心翼翼地向外开张，生怕多说笑几句便会触到荆棘。
　　在画蝶回忆的那会子，身边的旖儿也悄悄地在端详着画蝶，她始终都觉得眼前的神仙人儿一点都没有距离。唯独一样，她不敢与画蝶的目光相触，略微一对上眼，旖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淡黄的脸颊上立刻多了层粉晕。
　　“姑娘，我与你讲，那童仙子素日里常易容成街边小贩，专门给有缘人……”
　　许是那边声音过于大了，这边本就不曾好好入睡的申雪皱着眉头醒了过来，更漏声依旧，似乎一整晚她都数着那一声声更漏的。心绪并非十足的安定，像是什么堵住心口，拼命地想往上窜一般。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抬头放眼望去，澄澈的天角边不知被谁镀上了一层朝霞的嫣红，淡淡的色泽显得羞涩而诱人，莫不是昨夜唇边那抹胭脂的残留？她这般迷离的幻想着。
　　“呕——”感觉到身子的不适，她立刻用帕子堵住嘴巴，这一阵干呕不仅让她身子一颤，就连那个好不容易止住疼痛的心口也为之颤动。她将捂住嘴巴的手慢慢地往下移，最后停止在自己的腹部，那里，似乎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在挣扎。她幸福地笑着，尽管有几分勉强。
　　推开屋门，旖儿高谈阔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想起昨夜的那一幕，不禁莞尔。看来我的旖儿确实真真正正地回来了。
　　清新的空气让她有些杂乱的心思安定下来，几缕金黄的阳光刺得她睫毛微颤，抬起头，对着还没有亮的彻底的太阳微微一笑，坚定自己的信心。
　　不经意间瞥见那抹越来越淡的朝霞，似乎那里永远都积聚着很多物是人非、人去楼空的忧郁，一如当年被深锁宫中的她以及那两行浓眉间的皱痕。一片粉红的花瓣被风吹了过来，申雪用手接住。落花？申雪微微挑眉。
　　是啊，落花，本可以独傲枝头，却因为命运的阴差阳错，独坠于地。
　　从此，注定了一辈子要与风为伴，与雨成双。
　　不过，那又如何？
　　申雪扔掉手中的花，快步寻向那声音的源头。
　　旖儿是习武出身的，她处事向来谨慎小心，在武术这一方面可谓有着卓尔不群的才华。但在为人方面却是向来的大大咧咧，从没有文人的那份心思，所以她对于画蝶，只存在亲近和崇拜。申雪并不知道昨夜那名女子为何深夜会出现在她房间门口，尽管她曾认为那也许是前世的缘分，但现实的存在让她很清楚的意识到一点——残酷。没有什么事莫名其妙的，不是早有预谋，就是晚有突击。她确实被那个女子的容貌所折服，但除了那几分亲近与崇拜之外，更多的是怀疑。
　　“哟，大清早的可是热闹呢。”申雪扶过珠帘，笑着步入房内。
　　正在与旖儿谈论的画蝶闻声止住话题，将眼眸略微抬高了些轻轻地看向申雪。只见一双小巧的玉色锦鞋缓步向自己这边移来，多半是因为那件曳地裙衫的缘故，她的步子很小，姗姗移动之际时而有裙裾擦地的声响。她并没有在服饰上花太多精力，一袭淡紫色净素纱裙，只留了一块打了如意结的玉佩来压裙。
　　正当画蝶往申雪面容上打量时，突然一怔，那双眼眸像是隔了世一般的彷徨。许是昨夜那漆黑的夜模糊了她的双眸，她竟没发现那双眸子是那般熟悉，平静时，像是装载进了三千世界，深潭般安定的眼神，温和、慈爱。眨眼间，流露的竟是滚滚红尘的纸醉金迷，妖娆、不羁，还有几分看破红尘的苍凉。像极了那个曾经给予她母爱的女子。
　　画蝶凝视着她，略微皱起的眉头像是一朵花瓣打了卷儿的蔷薇花，不过很快随着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凄凉的弧度舒展开来，她轻轻一笑，随之代过。
　　“姑娘，这位便是我家小姐。”申雪轻轻点头，抿住的薄唇向两边微微舒张。
　　尽管画蝶对外界的礼法很是生疏，但还是欠身点了点头，一溜儿青丝顺势散了开来，画蝶伸手将头发撩在耳边，睫毛微颤，像是在微笑。
　　申雪看着画蝶那韵格非凡的面容倒吸一口冷气，低头假意咳嗽，用帕子遮住脸颊，屏住呼吸打量了画蝶半晌。
　　“小姐，姑娘可是好亲近呢。”旖儿拉着申雪的袖子笑着开口。
　　“姑娘模样甚好，可谓是倾国倾城。适才实在抱歉，我竟一时看得失魂了。姑娘这般神仙人儿光临寒舍，可让我们姐俩这屋子蓬荜生辉呢。”申雪拉过旖儿对着画蝶开口道。
　　画蝶虽对此陌生，但从小心思缜密，再加上历来的清高，不免对这句客气又略带怀疑的话语感到稍稍不满。但终究是沉住了气，泠然开口：“小姐过奖了，我至此时一度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如何进来的。倒是我不知礼仪，忘了道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画蝶再度欠了欠身，申雪暗暗明白了话中的含义，警觉的看了画蝶一眼，但立时低头，生怕那绝世的面容让自己心思涣散。
　　“如此——那么冒犯问一句，姑娘怎么称呼？”申雪边说边走到红木雕花宽椅边，伸手与画蝶相扶而坐。
　　“本家姓柳，名画蝶。”画蝶只是侧身轻坐在椅子一小块边缘，左手搭在合拢的右手上，安静的回答着。
　　“画蝶，真好听的名字。”旖儿笑着叫起来，在这尴尬的气氛里显得清脆。
　　“姑娘人若美名，果真是画中之蝶。”申雪将小几上盛有桂花糕的白粉定菊盘往画蝶方向挪了过去，说话时发髻上的银簪稍稍晃动，面色平和，暗暗流露兰蕙资质。
　　“想必姑娘的心也是如此美丽的。”
　　申雪端起小几上的一盏茶，用纤长的手指来回移了移茶盖，眼波随着那盖子不时流转，须臾片刻，才用宽大的袖子掩着抿了一口香茶。说完最后一句才微微抬头，目光微笑但依旧敏锐地锁住了画蝶。
　　画蝶的手微微握紧刚要拿起来的茶杯。
　　“砰！”申雪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杯子。也不管漾出来的茶水湿了手，只见她脸色一正，放下客套直直地说道：“柳姑娘，我不想跟你耍阴招说阴话。你的到来本就莫名其妙，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们。你的美丽和聪明，我希望放在有意义的事上，别替那些不识好歹的家伙浪费精力和时间。”
　　旖儿倒抽一口气，她狐疑地看向画蝶，仿佛申雪的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玉手握紧的茶杯微微晃动，滚烫的茶水滴在白腻的皮肤上，手掌不自然地按住整个茶杯。原来世间、谷间并无区别，依旧是人情淡薄，炎凉彻骨。画蝶在心里略微有些悲凉地叹息，但还是隐着伤感和怒意开口道：“初次到来，小姐有些顾忌那是自然的。不过小姐放心，画蝶自小与世无争，家里管教甚严，素来光明磊落。更何况若需真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我这等手无寸铁的弱小女子可以完成的。若小姐还不肯相信——”
　　话音还没落，只听砰地一声，茶碗被玉手狠狠抨击桌面，脆弱的杯子立时裂了开来。
　　“啊！”旖儿不可置信地看着画蝶的手，鲜红的色泽犹如凛然的正义之花绽放开来，那是——是血！旖儿惊呼道。
　　申雪尴尬地笑笑，心中的疑惑虽然减淡但依旧没能散去，于她而言，鲜血的颜色是黑的，既然是黑的那就是黑暗，她不会去相信黑暗的东西，那毫无意义。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
　　画蝶拿起茶杯的碎片狠狠割下那绺青丝。发丝像一滴无意甩下的浓墨瞬间落在白色的宣纸上，慢慢地晕染开来。
　　“如此，小姐可以相信了罢。”
　　申雪原本平静的目光突然变得凝重，涣散的思虑集聚起来，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不，是难以置信。但这惊讶的目光中又携带着某种平常人难以达到的肯定和信任。木然片刻，申雪直身说道：“适才是我误会姑娘了，还请姑娘谅解。”
　　旖儿起初还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但倒过来仔细一想便也释然了。接口道：“姑娘别多想，你这样的人儿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怀疑？只是我与小姐曾遭奸人陷害，所以这次难免会有芥蒂。”
　　这般说来，画蝶放下心中的石头，开口道：“你们肯相信我，我已是知足了的。”

作者有话说

　　我会永远的记住现在支持我的人。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