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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娘的“命” ...

  •   赵二郎没有和我辞行就走了。
      他给我留了封信,说,那几个到我家绑人的闲汉,已经被他找人杀了。他说,虽不能立马帮我动手杀了柳家那两个畜生,但他会想办法帮我报仇的。
      他还说,我和娘可以一直在赵府住下去。他说,他离开赵府后,我和娘就不会有危险了。他把李大夫留在了赵府,随时可以帮娘诊脉。
      我本想问问娘,要不要回家去。可是,娘的状况却越来越糟糕。我怕她一回家,就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
      娘白天的时候,还能好好地和我说话。有时候,见我和小丫鬟调笑,她也会帮小丫鬟说我两句。
      可是,一到夜晚,娘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不管我给她讲故事,还是拼命逗她笑,她都只会假装睡着。
      等我在梦中惊醒的时候,她却又还睁着眼睛在拍我的背。
      娘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吓人。
      李大夫从一天把一次脉,到一天把三次脉。李大夫说,娘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可是,如果心里没有放下,她就好不了。
      我从李大夫那里,拿了一些药,偷偷给娘喝下去,让她能好好睡一觉。趁着娘睡着的时候,我去山上把那棵柏树下的银子取了出来。
      我没有向赵老爷辞行,把那枚玉佩留下后,就带着我娘,往府城里去了。
      我想,如果找到大哥,娘应该会更开心一点吧。
      我又怕柳肥肠和小姑那两个畜生,会发现我和娘的踪迹,只好花钱买了假的路引,一路北上。
      到了府城,我在府学附近赁了间屋子,好方便我打听大哥的消息。
      我还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到了一个小丫鬟,我给她取名叫三丫,让她帮我照顾娘。
      有时候,娘睡着了,我就去外面打听消息。
      可是,大哥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就没人知道,府学里曾经来了个刘举人。
      娘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白天她也要昏睡好久。
      她经常一会儿把我认成了大哥,问我去会试的银钱够不够。一会儿又把我认成了爹,问我学堂里那些调皮的娃娃们是不是又在他的饭菜里吐了口水。
      到了后来,她竟然又把我当成了姥姥,说是对不起我,好不容易生下的那么多孩子,娘却都没有帮她养活。
      那天的晚间,霞光满天,我高兴地回家,打算告诉娘,我快找到大哥了。
      我找到了一个姓钱的秀才,他说,他见过一个桃溪镇来的刘举人。
      我给他说我姓李,是刘举人未过门的媳妇,他却说,上一个来找的姑娘,也是这样说的。不过,那时候,他没告诉她,刘举人去了哪里。因为府学里的杨夫子,是府学实际上的总管,那杨夫子下过禁令,不让提大哥。
      他说他现在实在缺钱,如果我愿意给他十两银子,他不管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未婚妻子,他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我说等我回家取,他说他要回去煎药,让我第二天在茶楼等他。
      等我回家,三丫却陪着娘在门口看晚霞。那天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把我娘照得像是个刚下凡的仙女。
      娘说,她努力活了大半辈子,竟然没有一次这样认真看过天空。
      她说,她实在太想爹了,她不舍得我和大哥,但她又怕爹怪她,让他在下面这样孤单。她说,她以前很嫌弃爹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后来又觉得爹温柔说话的样子太中她的意了。
      娘说了好多好多话,我不让她说,她却拦着我,说二丫,不要去报仇,要认命。
      娘说姥姥一辈子,都在床榻上生孩子,本来以为,姥姥有儿孙满堂的命。可是,到头来,一切都是空,这就是周家的命。
      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世间,又只剩了我一个人。
      第二天,我让三丫去茶楼里找钱秀才。三丫却说,她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姓钱的秀才。
      我花了大价钱,偷偷找人帮娘火化,把娘装在了小盒子里。
      娘一辈子都在做豆腐,卖豆腐,如今,自己却被装在了了一块豆腐大小的小盒子里。
      我和三丫说,买她本就是为了照顾娘。如今,娘去世了,也就不需要她了。我把她的身契还给了她,让她自谋出路。
      三丫收了身契,却给我跪下,只说以后给我当牛做马。
      我笑她傻,不管去做什么营生,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三丫却说,她一辈子都在被卖来卖去,只有我还她自由,我以后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她要跟着我。
      我还以为,我又有了个伴。
      结果,那天晚上,趁我睡熟了,她偷走了我放在衣兜里的二两银子。
      那天我躺在床上,笑了好久好久,笑得我岔了气,差点就随娘去了。
      那天,我把那床房主给我留的棉被拆了又缝上,拆了又缝上。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一坨坨、一块块的小碎片,是怎么变成一床被子的。
      我想知道,被子里面是不是装了冰疙瘩,不然为什么这被子,越盖越凉。
      我把墙上凸出来的一个砖块,抠出来,又装了回去。抠出来,又装了回去。我想,不知是哪个祖先,又那样智慧,能想到用一块块小小的砖块,垒成一座这么大的房子。
      可是,这房子,怎么越睡越空旷。
      空旷,又窒息。
      我又抓住了一只出来觅食的老鼠,我数了数它身上的毛,算上嘴上、脚上的绒毛,一共有一千零二十根,不对,是一千零三十。
      我又数了两遍,才确定,确实是一千零二十二根毛。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多毛,这是偷吃了多少粮食,才长出来的这许多的毛。
      那钱秀才敲我家门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在床上躺了太久,出现了幻听。
      我本想爬起来给他开门,可是手脚好像被黏在了床上。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房主絮絮叨叨地开了房门。
      跟在房主后边的,竟然还有街口卖馄饨的大婶子。
      大婶子和房主进来的时候,她们都说,屋里一股子怪味。
      我沙哑地说了一句没有,把我自己和她们都吓了一大跳。
      那大婶子说,她还以为我死在了那里。
      房主说,我把屋子搞得这样脏乱,让我赶紧收拾好搬出去,多的钱,退给我。我应了一句“嗯”,她就捂着鼻子出去了。
      那大婶子也出去了,对外喊了一声,说:“钱秀才,人还在呢。我就说嘛,三天前我还见了她进屋。我记忆力好,绝对错不了。”
      钱秀才在外面大声说:“李娘子,那天实在对不住,家中母亲突然吐血,所以没来茶楼。我实在缺这十两银子,钱某等你梳洗出来,把一切都告知与你。”
      我觉得这世间,真是极有意思。
      当我以为我要去见娘了的时候,又有人冒出来告诉我,有了大哥的消息。也许,这就是娘说的命吧。
      娘在冥冥之中告诉我,大哥还在等我。
      “嗯……呵……嗯嗯……钱秀才稍候片刻,我这就来。”我沙哑地喊出了声。
      我好不容易收拾好了黏糊糊的头发,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就见着了钱秀才。
      本没觉着饿,刚见着那大婶子,我就突然饿了。娘曾说过,她家的大馄饨,肉多皮薄,好吃。
      我让钱秀才等等我,等我吃饱了再说。
      吃一碗,吐一碗。直到吃了第五碗,我终于没再吐出来的时候,我的肚子里,才终于有了一点实心的感觉。
      两文钱一碗的馄饨,我给了大婶子三十文,她才勉强笑了笑说她自己来收拾,让我赶紧走。
      那钱秀才,一开始很着急,见我这样,却又不敢说话了。
      直到我折腾完,被那大婶子赶走,他才随我在路牙子边坐下,然后才开口给我说大哥的消息。
      钱秀才告诉我,大哥刚到府学的时候,很受杨夫子的重视,引起了比较大的轰动。毕竟,整个启文府,好几年了,都没有这么年轻的举人了,更何况是连中两元的举人。
      钱秀才是启文府本地人,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又不小心害了痨病。
      在府学里,凡属于秀才的,每个月可以领两袋米。他为了那两袋米,才进的府学。
      大哥刚到府学的时候,因为杨夫子太过看重他,反而遭了旁人的嫉恨,没多少学子乐意和大哥搭腔。
      有一次,大哥见有个佝偻的老妇人来府学寻人,看她实在太可怜,就给了那老妇人十文钱,让她去买吃的。
      后来,大哥才知道,那老妇人是钱秀才的母亲。
      大哥就这样和钱秀才结识了。
      钱秀才和旁的学子本就没有什么牵扯,也不和他们拉班结派,所以不知府学里的很多事。
      不过,钱秀才说,大哥消失以后,他去打听过。
      那天,约莫是京里来了个什么重要人物,似乎姓叶,钱夫子好像是让大哥去招待那姓叶的,然后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钱秀才说来说去,也就只能说出这些个事了。
      我回家摸出了藏在墙缝里的十两银子,给了钱秀才,谢他告诉我这些。
      钱秀才拿了钱,数了两遍,又听了几遍银子敲响的声音,说银子是真的,这才不好意思起来。
      他说,刘举人帮了他的忙,他本来不应该拿这个钱。但是家里老母亲病得越来越重,他实在没了办法。
      我说,没关系,为人子女,都理解的。
      那钱秀才走了以后,我收拾好东西,又退了房,打算进京去寻大哥。
      十七岁的二丫,最后还是失去了娘,冥冥之中,好像又有了娘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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