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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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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今年除夕格外的冷,楚晚宁蜷在被褥里双手哈气搓揉,北风呼啸而过,楚晚宁尽量让自己团得再紧些,好让肚腹贴着胸口取暖。
冷意太甚,楚晚宁被冻得阵阵发晕。
1
前朝宗室,北斗仙尊,晚夜玉衡之贵楚晚宁,年少俊杰,才华横溢,临危受命,可到最后还是孤木难支,大势难当。如今世道变了,人心亦变,北风萧条,还偏偏吹到红莲水榭来了。
楚晚宁攥着被角,额头爬满冷汗,嘴里嘟喃着“卿卿,卿卿。”
红莲水榭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不用说,来人十有八九是踏仙君。楚晚宁眉头紧皱,被人从身后抱住。
“楚晚宁……”
是墨燃。浓重的酒气钻入楚晚宁的鼻腔,刺鼻的味道惹得他一阵干呕。
墨燃不高兴起来。他将楚晚宁的脸掰过来,“本座好不容易想来红莲水榭看你一次,怎么这般不识抬举啊……”
楚晚宁压着喉咙处传来的呕意,极其艰难的开口,“你喝酒了?”
墨燃轻笑一声,“是啊,晚宁这两天表现不错,倒是会关心本座了。”
“我没关心你。”
楚晚宁语气不冷不热,墨燃也不恼,唇齿轻启:“晚宁嘴上说着不,心里怎么想还不一定呢。说不定……”
“闭嘴!”
“怎会不想?本座也好久不曾来找过你了,怎么还是这么凶啊?”墨燃勾起嘴角,翻身把楚晚宁压于身下,“晚宁,你是不是很冷?本座帮你取暖好不好?”
踏仙君栖身而下,楚晚宁对此早已麻木,那双眼睛里全是血丝,安静的接受着来自踏仙君的折辱。
他冷笑一声,“你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墨燃顿了顿,“说大声些,让本座听实了。”
楚晚宁重复:“我说,你也不过如此。”
墨燃的眼神愈发危险,“楚晚宁,真是不知悔改,看来是本座平日太惯着你了。”
墨燃不再管楚晚宁是不是难受,尽情的释放着他的怒气。那头野兽在除夕夜撕破白猫的皮脏,想要从中挖出他的骨骼,他的心脏,看看他是不是连心都是冷的,冰冻的,不愿接受他的……
楚晚宁眼角染上绯红,腰腹疼痛难忍,他身心俱疲想要死在这里,耳边嗡鸣,就要晕过去了。
楚晚宁没哭。
可能这个人他有羞耻症,觉得发泄情绪是值得他丧命也要保留的东西。他嘴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词,“卿卿……”
卿卿。
水榭枉断肠,楚客独念卿。
墨燃双眼通红,正欲发疯,却看身下人早已昏过去了。
“怎么这般不耐□啊?”墨燃没打算继续,起身穿了衣服。红莲水榭太冷,尽是枯枝厚雪,墨燃看着身后人眉头不伸怕是难受得紧,便叫人添置了两个火盆。
2
死生之巅上有个去病破,就落座在红莲水榭后。说是个坡,倒更像是个土包,只有十余米高,就算是腿脚再不方便,来这去病坡上散散心,也是好的。
去病坡背后就是村庄,这个村的人世世代代为踏仙君做事,忠心耿耿,而几个孩童也会爬上来玩。墨燃当然不会介意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在楚晚宁面前跳来跳去,随便而以。
传言这地方曾闹过鬼,所以寸草不生,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了。
可这天黄昏,却又有两个十多岁的毛孩手拉手走到去病坡脚下,一个高挑纤瘦得不行,另一个则胖得很,两人活生生演出一筷一碗的样子。
瘦的那个叫孙小娘,却没有一副闺秀样子,是个泼辣少妇,十足的,总是抬着两只手掐人。
胖的那个叫苏珊,大大咧咧,当然也不会有闺秀样。
两个女孩仰头看着坡顶的美人,腰细腿长,却在阳光下显得憔悴不堪,怕是一阵风来,就要被吹倒了。
白衣翩翩,惹得俩姑娘挪不开眼。
苏珊指着楚晚宁,“那个!看见没有?”苏珊手里捧着个空圈,眼睛睁得溜圆,“太阳真好,我大哥在晒太阳呢。”
孙小娘撇了她一眼,“谁是你大哥?人家认你吗?没点自知之明!快点,给我看看。”她说着将手伸过来要拿,惹得苏珊一身肥肉紧疼。
“给你给你,千万别弄坏了,弄坏了要赔我的!”苏珊伸出手,眼里满是不舍。
孙小娘把空圈抵在眼睛上,盯着坡顶上看。
良久,她极其兴奋的招来苏珊,“你看你看!他正在看我!”
确实,楚晚宁刚想休息一下脖子,才刚转头,不偏不倚对上小姑娘的目光。他愣住,怔怔看着她们。
凤眸微眯,就听那个胖点的姑娘冲自己大喊:“大哥!是我!哥哥还认识我吗?”
楚晚宁身子一僵,他不知如何应付小孩子。自己座下的师昧虽然也是个姑娘性子,但终归是个男人。他突然不知如何应对,不知所措。
两个小姑娘迎着他冲过去,好似是嫌用脚不够快,躺下来作滚。
她们就这么滚到了楚晚宁脚前,身上裹着泥,笑容灿烂。
苏珊拉住楚晚宁的袖子,“哥哥,你叫啥子名字嘛?”楚晚宁怔住,“我……”
还是这般茫然的早已是十几年前的事。
那时候墨燃好像也还小,他拉着楚晚宁的手,“仙君仙君,你理理我嘛……”
“哥哥,你理理我嘛……”
旧影重逢,楚晚宁心脏像是被揪住,他整个人忍不住轻颤。
墨燃当年好像……也似这般——
天真无邪。
“对不起,墨燃,是师父的错……”
这句话很小声,飘在风里……
苏珊撒起娇来,“哥哥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楚晚宁垂眸,良久,才从嗓子里“唔”一声,“我叫……楚晚宁……”说实在的,连楚晚宁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把名字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苏珊惊叫起来:“晚宁!好名字!比我的,比孙小娘的好听多了!”
楚晚宁不怎么会笑,只是浅浅的看着她们。
苏珊拍拍孙小娘的肩膀,“我说是不是,说了人家就是我……”
“嗯。”
楚晚宁轻轻应一声,他最爱生机,如今看这场景,心里舒服许多。
孙小娘羞红了脸,“果然,美人就是…连坐着都是美的。”
苏珊:……
楚晚宁站起身离开,独留下来的背影愈发模糊。
3
很糟的一夜。
楚晚宁正欲入梦,却听见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嘶哑至极,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求求你们,让我见哥哥吧……”
求谁?
谁求?
哥哥是谁?
一概不知。
他睁不开眼睛,只觉全身无力,后背像针扎过一般疼。耳边的求救声越来越微弱,撕心裂肺,耗尽所有力气,还是被踹下台阶,流血……
他这么想着,有些呼吸困难,胸口有什么东西压着,他整个人已经如溺水一般被冷汗浸湿。
胸压石!!!
有人要杀他!
胸压石是什么,楚晚宁清楚得很。受这种刑法的犯人,死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要狱卒动动手脚,便能制造犯人自刎的假象。
现下,既不知在哪,也不知这想要他神不知鬼不觉死去的主人子是谁。
他随时会死。
他才刚刚发现墨燃体内的八苦长恨,他还想再多陪墨燃几年,那么就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死。
他要活。
他要活!
楚晚宁急促地呼吸,努力挪动身体。手和脚都被捆起来,能吸进腔室的氧气越来越少,他濒临死亡。
楚晚宁感到一阵窒息。
胸口闷痛,他如搁浅的鲸,连呼吸都做不到,头昏得厉害,他整个人陷入半昏迷状态,好像活在梦里,看见了一个孩子……
他看见那个孩子跪在祠堂前磕头,一个又一个,磕得头破血流仍不停歇。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的心里……
那双眼睛……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么绝望,那么悲凉……
嘴里喃喃重复着:“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公子吧……”
山穷水尽!
哀哀欲绝!
他试图拉住流年碎片,却发现早已哭得泪流满面。
他要活!
楚晚宁惊醒,脸上满是泪痕。
他死死攥住破旧床板,用力地晃着。
他痛啊……痛死了……痛得声嘶力竭……痛得刻骨铭心……
心里……
身上……
耳边翁鸣,哀求声从天边飘来。麻绳死紧,他反复搓这,依然无用。自喉咙里传来的恶心感更加强烈,促使他蹬着腿击打腐朽床板。
终于,床板“嘎吱”一声烈了,楚晚宁从床上滚下来,随着动作,压胸口上的麻袋也滚下来。
他忍受不住,趴在床边干呕,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呕得撕心裂肺,呕得见了血,才恍过神。
他好像睡着了。
梦里……有一个小孩子,小小的,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对着他笑。
孩子笑得甜甜的,甚是讨人喜欢,他手里捧着一束花,他说:“送给你。”
楚晚宁看着他,看得出神,他一向是急性之人,孩子很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他开口,嗓音甜甜的,“公子,我阿娘包了抄手,特别特别特别好吃,我就给公子留着,留着很多呢。公子要吃三碗……不,四碗……”
楚晚宁问他:“有辣的没有?”
孩子说:“没有!我早就知道公子不吃辣,不吃葱姜蒜,不吃花椒,所以只有糖,很多呢……”
楚晚宁笑得温柔……
阳关照得温柔……
花开得温柔……
水流得温柔……
年少甚好,蝉鸣过处,皆是花海相迎。
醒来时,已是满面泪痕。
他躺在床褥里,床褥是湿的,盖上也冷,不盖也冷。
他闷咳出声,见了血。
他腿生疼,全身疲惫不堪,睡意没了,睁眼看着窗外。
他闭上眼睛回味着梦,一个身拔魁梧的大娘走进来,帮他捻被褥。她表现得勤勤恳恳,粘腻的手触碰到楚晚宁额头,惊得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大娘朝门外吼了两嗓子:“烧退了,宗师还在睡。”
她看着楚晚宁那张无可挑剔的容颜,伸手想抚摸他的脸。怎奈楚晚宁实在把持不住,睁眼看向她。
“楚宗师……你醒了……”大娘没想到他会醒,尴尬笑笑,“呃,那什么……我……”
楚晚宁困在梦里无法自拔,不经意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面相憔悴,闷咳几声,道:“无妨。”
大娘不好多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