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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我找不到状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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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找不到状态
《柴科夫第一钢琴协奏曲》——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兰溪行曾经私下也进行过练习。
只是私下练一练跟上台是两码事。
这种大型作品,技术难度大、速度要求高、和弦变化复杂,靠敲键盘硬练是必然行不通的,这种叫把谱子认了不叫会弹。
兰溪行端坐在钢琴面前,左手将昨天刚拿回来的纸质谱压在琴盖上,右手握着刚削出来的铅笔,微微蹙着眉,认真的在谱面上写写画画。
第一乐章要注意对比性,紧迫感,注意表达和声丰富音乐色彩;第二乐章注意旋律中的抒情性,转化为内省温暖的细腻感;第三乐章具有明朗的舞蹈性质,从第二百五十二小节开始,辉煌壮丽的旋律再次出现……
作品主题旋律明晰,音乐具有戏剧性,具有强大的爆发力,作品中饱含柴可夫斯基不对生活低头的倔强和对民族深沉的热爱,整首作品带有明显俄罗斯风情。
上次接触这首作品都过去七八年了,也没有到达仔细练习的程度,这次兰溪行花了点时间将这首作品的背景和目前经典演绎版本仔细研究了一下,约莫心里有个底,然后起身往边上的柜子拿了卷透明胶,将一页一页的谱子粘成一大片,捧着粘好的琴谱打开琴盖小心的将谱子往琴架上放。
饱满圆润像珍珠一样的钢琴声倾泄在房间内,开头便是浑厚的和弦,兰溪行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快速移动。
两个小时的音乐会,一共好几首曲子,不过这种经典作品都算是兰溪行熟悉的曲式,先看一遍谱子盯清楚旋律音和第一拍低音直接就能拿着视奏。
每首曲子都有自己不同的感情,需要兰溪行调动不同的情绪搭配不同的状态,其中《柴一》和《拉二》一个开场,一个收尾,感情跨度极其大,每次练习都让兰溪行精疲力尽,顾头不能顾尾,顾尾不能顾头,三天练下来兰溪行疲惫至极,心中充满无限烦闷。
这种烦闷在今天下午练琴练得口渴要去倒一杯水喝时到达顶点,咣当一声杯子从手里边滑出去,杯子落在沙发上,倒出来的可乐顺着沙发往下流,兰溪行顿时定在原地,也不去捡起水杯制止滴滴答答往下流的可乐污染更多地方,就恶狠狠的死死盯着火也发不出来,就只能脑袋冒点烟,心想有种你干脆把我的抱枕、地毯一起弄脏!
兰溪行站了十分钟脑袋都要放空了终于回过神来,最后更生气的收拾好一切,觉得自己都要气糊涂了,为了惩罚自己的窝囊给了沙发上无辜的靠枕两拳。
Duang!Duang!Duang!兰溪行闭着眼睛就往键盘上砸和弦,他始终找不到平衡的状态,越练越不满意。
他做不到融入进这首曲子里,将一首经典伟大的作品弹的枯燥乏味,兰溪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夸夸自己真是个能人。
深呼一口气,兰溪行也意识这样下去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往面前墙上挂着的时钟看了一眼。
4:00pm。
他从起床到现在练了五个小时,基础量达标了,他得调整调整状态,不能继续练了。
往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一躺就开始长吁短叹,心道,人果然要果决一些,说不练今天就坚决不练,心里的担子已经从两百斤减轻到一百斤了。
兰溪行拿出手机准备出去看场电影来着,屏幕就被一通电话占据。
“你干嘛?”
“我的天呐!”一道欢快的声音如利箭一般刺破手机屏幕直达兰溪行耳边,兰溪行没忍住将手机拿开远离自己的耳朵,直接打开免提扔到一边,懒洋洋的发问:“你的天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那人语气急切:“你倒是看手机啊!我发给你了!”
兰溪行微微正色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界面,在置顶中的“郁寒光”带着红点,一连发了三个视频。
郁寒光得意洋洋的吹捧自己:“我直接从导演那里要过来的,怎么样?是不是演得特别特别动情?我跟你说……”
兰溪行没管郁寒光的絮絮叨叨,点开视频看了看,应该是《城中笼》的演绎片段。
“我今天拍重场戏,你来不来?”
《城中笼》剧组在南城取景,最近从南城市郊搬到市中心拍摄,离兰溪行这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兰溪行想了想:“来!”
“你派司机来接我。”兰溪行往衣帽间走,拿着手机要求。
郁寒光很痛快答应:“行,我让他现在出发,你给我发个坐标来。”
司机打来电话的时候兰溪行还慢悠悠挑着外套,走出家门往电梯厅走的时候电梯正缓缓合上门,电梯里一席黑色皮质风衣的身影随着电梯门合上渐渐变成一条缝隙,兰溪行刚想喊一句等等我,不过看样子是等不了了,准备等下一班的时候,电梯门开了,那道高大的身影又随着电梯门打开而重新出现。
雁归鸿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看到外面还有人,长臂一展按下按钮。
兰溪行怔怔呆在原地,雁归鸿重新将右手揣回口袋,冷淡的看了眼面前发丝飞舞还有一撮毛翘起来的人,凛声问:“不走吗?”
“哦哦走的,走的。”兰溪行立刻跨步到电梯里,金属的电梯门映着两人,密闭的空间十分沉默,电梯到二楼的时候兰溪行就着门上的镜像向邻居致谢:“谢谢你啊。”
叮!一楼到了。
雁归鸿不咸不淡点点头,长腿一迈就往前走了。
剧组的司机在负一层等他,兰溪行在车上的时候将郁寒光发给他的视频正儿八经的看了一遍,深秋的南城没有明媚的光线,像极了上世纪港片中的色调。
视频中冷蓝调的光线打在景置中,郁寒光坐在破败居民楼的楼梯上,光线被切割的斑驳无比,此刻遇到红灯,司机踩下刹车,旁边的绿化带种植着树木,光线透过枝丫晕染在兰溪行的面孔上,就像《城中笼》中会出现的画面一样。
四十分钟后抵达《城中笼》剧组,兰溪行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就看到跟流浪汉一样的郁寒光在小区门口晃悠。
剧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周围并没有粉丝记者之类的混进来,郁寒光就大摇大摆的在门口站着,一见到兰溪行就冲上去一顿熊抱。
兰溪行被抱得有点窒息,推开后绕着郁寒光转了两圈,一挑眉,忍住笑,真诚的发问:“你不是演流浪艺术家吗?流浪我看到了,艺术家呢?”
旁边同样来接的他制片被逗笑了:“郁老师为艺术献身了!”
兰溪行跟着进了拍摄场地,很为这破破烂烂的环境发愁:“你们不会把惨兮兮当成艺术来拍吧?”
郁寒光不乐意了,大大咧咧往钓鱼凳上一坐反驳他:“你懂不懂什么叫悲剧艺术?流浪汉也能有艺术空间,这不是对富二代的探讨!”
兰溪行摸摸鼻子,心想他还真不懂了。
导演见兰溪行来了专门打了个招呼,让人给他搬了个椅子,郁寒光眼神转了一圈,神神叨叨小声在他耳边说:“这就是资方的魅力吗?”
兰溪行看了看周围,看了看自己精致的打扮,松软的单人沙发,看了看郁寒光,眼神有些哀怨:“创作要感同身受嘛,你理解理解,日子过太好你就演不出来了。”
提起这个兰溪行真是愁上加愁,不想聊自己就把话扯到郁寒光身上:“你给我讲讲这个戏?”
“故事梗概大概是,阿七从小学小提琴,在某一天学完琴的路上被拐卖了,被卖到一户孩子去世就生不出来了的人家,被拐的时候才五岁,不是很能记事,生一场病连哄带骗就把买方错认成爹妈,那家人也觉得学个什么挺好就继续让他学琴了,十五岁的时候买家的女主人因病去世,家里的钱都用去治病看,失去孩子失去老婆,还中年返贫,开始对阿七拳打脚踢,阿七实在受不了过激杀人了,然后畏罪潜逃。”
说到此处郁寒光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的娓娓道来:“阿七不知道那是人贩子,只觉得自己是弑父的杀人犯,一度陷入自厌,觉得自己是个禽兽,觉得自己怎么能杀了生养自己的父亲?但是他不敢自首,他不想坐牢,他太小了,只能一路要饭乞讨往最穷最荒芜的地方走,跑的时候他就带了把小提琴,没事就拉来听一听当宽慰自己了,他乞讨捡瓶子的钱买了一个不知道几手的录音机,每次拉琴就录下来。”
兰溪行听得认真,问:“他最后知道自己是被拐的了吗?”
郁寒光摇摇头:“没有,他一直觉得自己杀了亲生父亲,流浪很多年始终过不去这道坎,也不愿意自首,所以沉湖自杀了,带着他的小提琴。”
“那是他的亲生妈妈给他买的小提琴。”兰溪行心情有些沉重,一双眉毛皱起来,“啧”了一声嚷嚷着凭什么啊?像是受不了如此悲惨的命运,深呼一口气往身后的沙发一靠,不自觉攥紧了郁寒光的剧本。
郁寒光赶紧把自己的剧本给解救下来,再让兰溪行揉两把看样子就要散架了。
此时导演拿着喇叭喊就位,这一场在单元门口拍,要拍摄的演员已经就位,这是一场打闹的戏份,是电影中为数不多欢快的场面,演员一直进入不了状态,别无他法,只能让郁寒光在镜头前陪着找一遍感觉,然后实拍到镜头后给他们搭。
在这场戏结束后,剧组所有人转移到隔壁单元的场地,兰溪行在郁寒光的豪华房车内吃了晚饭,又眯了半个小时,下车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一线城市的霓虹闪烁中,隐藏这这样小小的破败的,带着腐烂气味的片区,就像是两个世界。
片场内各组都在准备,尤其是的灯光组,这片子调性高,对光线要求就更严苛,兰溪行的沙发被搬到监视器也就是导演身边,不过他没有过去,而是停在了人群后,晦暗的灯光下静静站着。
重场戏需要清场,现场人不多,甚至有些安静。
为了保证情绪的连贯,这条导演选择一镜到底,没有过戏,直接实拍。
一阵小提琴声传来,然后一个喝得面红耳赤走路摇摇晃晃的中年男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房间门,阿七被惊得一回头,小提琴发出刺耳的声音。
郁寒光拉的什么狗屎,兰溪行默默点评。
镜头忽然摇近,放大了郁寒光那张脸,少年的脸庞因为惊恐不安而扭曲,不得志的中年男人一脚往阿七身上踹,少年被踢倒在地上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父亲的拳打脚踢,痛苦的抱起了头。
全组都屏息,这里从挨打到悲愤的情绪转变很重要,阿七渐渐松开抱头的手,缓缓抬起头,眼神渐渐充满反抗,男人一耳光打歪阿七的脸,阿七突然反手一个酒瓶砸到他的脑袋上,像是发泄到失智,数不清几下,男人躺在血泊中再也不动……
阿七先是疯疯癫癫的大笑,笑到眼泪止不住流,然后靠在墙边无声哭泣,拼命压制自己决堤的情绪,然后开始恐慌,开始藏尸……
一气呵成,演技自然连贯,在导演喊CUT后全剧组静默几秒然后欢呼,这一段出来电影就算是立住了。
刚刚还绝望流泪的郁寒光一抹脸往兰溪行这边走。
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兰溪行大为震撼,郁寒光勾着兰溪行的肩膀往房车上走,还时不时跟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笑眯眯的寒暄几句。
兰溪行目瞪口呆,竖了个大拇指:“影帝!”
房车内干净舒适,郁寒光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变成那个艳光四射的大明星,仿佛那个挣扎的阿七真的就只是一场戏。
“你调节的挺快哈。”
郁寒光拿出两个杯子,开了甁樱桃果酒:“喝点?只有几度。”
兰溪行点点头,接过来喝了一口,郁寒光说:“角色抽离跟入戏一样重要,肯定要很快的调节过来,不然下一场怎么拍啊?”
兰溪行赶紧点点头很赞同,弹完一首下一首怎么弹啊?
“音乐会筹备的怎么样?”
“就那样。”兰溪行往酒杯里倒酒,不爽的情绪就写在脸上:“练琴都要练死了我。”
郁寒光笑了一声:“我说你自己的。”
兰溪行仔细的想了想:“这个也不怎么样,才确定巡演地方呢。”
兰溪行一肚子忧愁干脆趴在桌子上耍赖:“怎么那么多困难啊?”
“你又遇到什么困难了?”郁寒光很感兴趣的前倾,想认真听。
“我进入不了状态,全方位的,不管是曲子的感情,还是我个人的演奏状态,都糟糕透了!”说着说着就要伤心的哭了。
郁寒光一拍桌子很是豪气:“看你这小媳妇样儿,有什么好焦虑的?能练练呗,实在不行就这么完蛋着上台。”
兰溪行蹭一下坐起来,瞪大眼睛,也拍桌子:“完蛋着上台叫上台吗?你这是要我上天。”
“哎呀,那怎么办嘛?有些时候感觉上就是差点儿意思,但是你得赶上时间啊!那有什么办法?这场不行,下一场呢?”
“你不要说得我已经在台上出丑的样子好不好?你那些烂片就是这样没脸没皮演出来的。”兰溪行拿手衬着下巴嘟嘟囔囔很不服气,这时助理把郁寒光的小提琴收回来,他眼睛一亮:“给我拿过来。”
兰溪行冷哼一声,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眼神颇有着点嘲笑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