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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东郭先生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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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表两份,除去盖章不同之外,没有任何区别,她翻阅过去的记录,并没有一式两份的先例。
她坐在工位上,自己过去的工作让自己犯了难,她试图去找回自己当时的想法,这比抓住一缕轻烟容易些。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自己吧,如果自己不是自己,来推导出这个过程,她到底做了什么?
于是翻开两个文件夹仔细查看,寻找记忆,前例,与转瞬即逝的灵感,不知不觉过了很久。
还是先处理其他的事情,当时的自己把这份申请表压下,或许也是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两份完全相反的指令?她感觉自己有一些没来由的拖延,这份拖延不是出于自己的习惯,她觉得自己十分怪异。
打开另一份【待办】时,那个有关“拖延很不像自己”的念头已然爬满了大脑,她还是挂念着刚刚那份奇怪的申请表,于是合上。
隔壁的工位上,那个鬼已经下班了,她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
反而有一个阴影投在自己的工位上,是一个鬼差,她听见自己遵循记忆的指引说:“部长。”
探访部的部长,是一个鬼差。哦,看来自己作为厉鬼,已经爬到了所能爬的最高位置,拥有一定权限。
她无法直视那个阴影,只知道阴影后面有个小鬼跟着,抽抽噎噎的。
阴影说:“真让人吃惊,看看是谁来上班了?”
“有什么事?”她不耐烦。
“这个孩子说他刚入职,接应的第一个案子递上来了,你压了很长时间都不给批复,又旷工翘班,所以来问问。”
她明白这是指的对自己也很困扰的那个申请表,下意识明白不能说出自己的工作失误导致出现自相矛盾的批复,她冷笑着,把手上【已完成】的文件夹摊开给阴影看:“快了,马上弄完。告状那个——”
那个小鬼躲闪起来,在阴影后。
阴影变得瘦小,遮不住后面的小厉鬼,把对方晾在她面前,轻轻藏在白雾中散去了:“那就好,不要再随便旷工了。”
“知道了,”她收起文件夹,转而看向越级告状的下属,“过来。”
对方发抖如筛糠,还是磨蹭过来了:“部长……是这样的……我……我只是……刚来,那个事情……实在是……”
“去处理吧。”
“啊?”
“部长已经过问了,我还能说什么,反正也已经处理完了。”她把那张【予以通过】的申请表抽出来递过去。
虽然对这件事有所疑惑,但她细细寻找记忆,递过来处理的项目都经过审核,不会涉及到和自己有关的人,这个叫闵瑜的,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看死亡时间,也小了自己不少,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她或许是忙昏头了,处理失误。
部长已经过问过了,再压着也没意思,她也不愿意平白无故被责骂一番,她积攒功德的速度是很快的,鬼差们都曾经说过,对她曾有些照顾,犯不着为了这摸不着的感觉而再拖下去。
更何况,在一线接引鬼魂的,是这个下属。她再次看看那个申请表,并没有不符合条件的情况。在下属走后,她翻阅了闵瑜对应的生平资料,探访是合格合规的,【不予通过】才是很不合常理的判断。
把那张错误的申请表撕碎丢进白雾中,看不见的怪物把它吞噬得一干二净。
她把这件事忘在脑后,还有其他的探访申请要处理呢,关于这个闵瑜,过不了多久,下属接引结束,会带着盖上其他章的申请表和回执单交上来,她将其放进【已探访】的箱子里,这事就结束了。
先把【待办】处理完,其他下属在接引完成后会陆续来取剩下的【已完成】。很好,她对这份工作恢复了熟悉。
唯一麻烦的就是需要看对方的生平,人际关系,如果没有接引人,还要自己联系……她翻开一份申请表,同时进入了另一个生平世界,生生死死,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她闭上眼。
没多久,又被叫醒了。
是那个瘦瘦小小,胆子也不大的下属,她终于看清他的长相,瘦怯怯的,穿一件脏的T恤和牛仔裤,脖子上有勒痕,身上有伤疤。工牌上显示他姓徐。职位是接引人。
“部长……请醒醒……啊……怎么办啊是红衣……部长……”
对方正翘着手指头纠结要不要在她身上推两把,她睁开眼,对方一哆嗦,立正了:“部长,很抱歉打扰你工作……”
“来干什么?不去接引那个闵瑜,来我这里做什么?”被小徐打断,她刚刚好不容易记住的生平全忘了,她真想站起来把对方撕碎了吞掉算了,但还是忍着,她常常忍着一些作为厉鬼的本能。只是这样,语气就算不上和善了。
对方哆嗦着摆动双手:“是,是这样的部长……我去桥那边接引了人过来……但,但……”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又讨价还价送不走吗。”她站起来。
工作中偶尔会出现一种情况,被接引的鬼发现探访这件事居然成了,就自然而然贪心起来,不愿意只探访一个,而有了更多要求,刚来流放地就开始坐地起价,有的接引人可以摆平,但面前的小徐恐怕不是这个类型。
小徐细长的胳膊摆动得更激烈了,简直像是在她眼前摇花手似的:“不是的,不是的,部长,您看这个。”
对方从身后取出一盏灯。
接引人带着这盏灯,找到被探访对象。灯中幽幽蓝火会指引方向。
小徐捧着这盏灯,低下头,灯中蓝火轻轻往她这里飘来。
她沉默,往左踏一步,往后寻找看看,身后茫茫一片白雾笼罩的工位,并没有其他鬼的存在,转过脸,那枚小小的蓝火朝着她挪了半分。
小徐:“就是这样……它指引我来您这里,请问是您的亲戚吗……这是怎么做到的?怪不得积压这么久……我可不可以……”
“不认识。”她冷冷地看回去,把小徐嘴里的话堵回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工作中会出现这种事么?她要了申请表再看,对方的探访对象是一个叫谢水流的人,在阳间三洛市,她觉得有点眼熟,不由得对着“谢水流”的照片细细端详。
“的确和我长得有点像。”她点评。
小徐看看她缠满绷带的血刺呼啦的脸,没有吭声。
“大概是弄错了,接引灯坏了,去换一盏。和我有亲戚关系的人在认识我之前都死完了,跟我有人际往来的鬼魂资料也递不到我这儿,是我经常不来工作的关系么,你质疑我以权谋私?”她凉凉地提问,把申请表拍在小徐脸上,对方哆嗦着接下,死命摇头说自己去换一盏灯。
“那个闵瑜在哪儿?在桥边?现在是谁看着?”
“呃,在……在桥边,还没过来,我是觉得方向不太对,提前探了一下路才跑来的。我这就过去说明情况,让她等一下。”
“安抚好,我看她资料上还有傀夫人的批注,你也不想被傀夫人过问吧?”
小徐摇头,忙不迭地去了,她坐回原位,收拾心情,打开刚刚的那张表。
不知道为什么,被小徐一打岔,她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谁在她心底莫名其妙地在意着这个叫闵瑜的人,她也有种直觉,那个不靠谱的小徐还会过来给她添乱。
还好一会儿过来的是另一个接引人,来取另一张申请表,她递过去:“你见到小徐了吗?”
“路上看见了,说接引灯坏了,但无论怎么检查都是好的,正在门口哭哭啼啼。”
“让他进来吧。”她就知道。
这个小徐生前或许是个好人,有一点功德,不然怎么能稀里糊涂地得到工作的机会呢?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无趣,围绕着功德和罪孽,如果流放之地的事情也能算到阳间去,这个小徐因为自己的笨耽误那个闵瑜探访活人而导致怨气,怎么不能算一种罪孽呢?
她起身等着小徐,忍着把对方吞噬撕碎的心情。犯不着,她劝自己。她已经是红衣了,吞噬对方,对方倒是灰飞烟灭地解脱了 ,能力没多少,罪孽倒贴在她身上,划不来,划不来。
小徐低头高举那盏灯,一步一步,走着内八字挪进来了。
灯中的幽蓝色光挣扎着,像是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亲人,朝着她的方向倾着身体。
小徐一声不吭地停下,抻着胳膊把灯举得很高很高,确保让她看见。
啪。
脑袋被拍了一记,接引灯也被抢走了。小徐惊恐地被一片裙角刮了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鞠躬到趴在地上——对方身上血腥味浓重,拎着那盏灯往外走去,他发抖着跟在后头。
“您……”
“我和这个闵瑜,没有任何关系,你去检举我吧。”上司转过脸,他连忙摇头:“不,不,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所以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误会,跟紧了。然后去告状,瞎编一个字,我把你撕烂。”
血沥沥拉拉地从裙摆滴下来,脸上的绷带有些松动,身上的伤口愈发疼痛了,空空的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她觉得愤怒,她也觉得惶惑,许多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她不像她,她内心隐隐期盼着见到那个神秘的闵瑜,但她十分确信,在自己死去的时候,这个闵瑜大概还在千里之外上小学呢!她不可能认识闵瑜。
而那个谢水流……到底是谁呢?她记得,自己认识谢水流。但这个念头升起时,总会在一刹那消散。
谢水流和自己长得很像,难道是自己有一个远房亲戚吗……毕竟她记得自己,是孤儿院长大的,她没有什么亲人,她……
她沉默下去,活着的种种浮现在眼前,她记得……她记得,自己活着的时候,似乎也算是个好人……吗……总之,她非常努力地……让自己做个好人……至于结果,就不清楚了。
好疼啊……她隔着薄薄的布料捂住被挖空内脏的肚子……抚摸着那永远无法填上的空洞,血永远也流不干净……是谁杀死了自己来着……
她感觉自己有很大一部分,并不在这里,她遗失的记忆一定存在,但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