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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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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脚力不下于千里名驹,三天便出了苗疆。一路上平安无事,看来光阴教十分信赖龙蟒的守护力量,并且对他们的圣女娘娘也放心得很。
也许从来没有哪一位圣女反抗过这样的“命运”。
在下山的时候,她到一户人家“拿”了一套布衣,换下了那套暗夜般的黑衣。除了不习惯往身上叠加重物——如那些叮叮当当的银饰之类,她已与当地少女没什么不同。
而且自从换去那身黑衣,她似乎也从“圣女娘娘”的身份里走了出来。不再是那付冷冷冰冰的模样,也没有可怕的偏激与疯狂。脸色经过几日的行路,多了一些血色,看上去,她只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第一次出远门,因此对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路人都对莫行南抱以羡慕的目光,因为从始自终,她都抱着他的胳膊。莫行南好几次悄然挣开,下一刻又被她拖住,他忍不住问:“你这是干嘛?”
“我怕你走丢了。”她说。
莫行南翻翻白眼:“你是怕我丢下你走了吧!”
她笑笑。
莫行南深感污辱:“我答应了带你回家,就不会反悔。你随便找个人问一问,我莫行南是那种反复小人吗?”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是担心自己走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目中又有片刻的凄伤,“我从来没有上过街,没有到过这么多人的地方,有点怕。”
她这样,莫行南倒没话说了,只能任由她拖着胳膊到处走。
好在后来她渐渐适应这繁华人世,已经不再担心自己走失,松开了莫行南的胳膊,不过这下,却换莫行南担心了。她看什么都新鲜,瞧见摊子、店铺就扑过去,扑过去就扑过去吧,还随手就拿人东西,拿完便径自走人,店人问她要钱,她便回头往莫行南身上一指:“在他身上。”
不到半个月,莫行南的钱袋便瘪了下去,却多出一大堆行李。各式各样的绸缎、衣服、鞋袜、泥人、足足有三五个包袱。
莫行南认为很有必要跟她谈一谈:“我只答应带你回家,却没有说过要包吃包住包玩包买东西,对不对?”他晃了晃空荡荡的钱袋,“最重要的是,你已经把我的钱全花完了。”
“哦。”
“哦?”看着她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莫行南拧眉,“‘哦’是什么意思?”
“‘哦’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明白了。”
这句话让莫行南稍感安慰。
然而第二天,她看见了一家胭脂铺,还是忍不住冲了进去,莫行南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出来,“喂,你知不知道我们只剩下吃面条的钱?”
她嘻嘻一笑:“你没有,我有啊。”说着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绣金荷包,在他面前晃了两晃。
“这、这是哪里来的?”
“昨天那家客栈里拿的。”
“拿的?!”
“嗯,那胖子睡得死极了,我就顺手把他的银子拿了来。”她说得再自然不过,好像只是到自家的菜园子里摘了几根青菜一样稀松平常。
然而莫行南却瞪大了眼,半天,才说得出话:“你的轻功,就准备拿来做贼吗?”
“练都练了,不用白不用。”她说完,似是觉得已经交代清楚,转身又要往胭脂铺里去——在山上住得太久,对这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她有着超出常人的狂热兴趣。
可惜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拖住,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眉头紧皱的脸。
大大咧咧的莫行南,浓眉皱起,高大的身形似给人无形压力,他沉沉地开口:“把钱袋送回去。”
她的眼中滑过一道不忿光芒,然而一闪即消,她似乎越来越乖巧,点了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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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到客栈的时候,大堂里人头济济,一名中年男子正拉着掌柜的衣襟不肯放手,一面哭天抢地说要去报官。
莫行南正要开口,忽然听她“啊”了一声,接着弯下腰去,疑惑道:“这是什么?好像是钱袋呃!谁掉在这里的?”
众人一齐向她看去,她手上可不正拿着个钱袋?
中年男子登时两眼发光,一把松开掌柜的,从她手上拿过钱袋,贴着胸口半天,笑眯眯地摸出两文钱,递给她:“小姑娘真是懂事呵,叫什么名字?”
她身形削瘦,原本就比同龄人个子小,因为头发短,只能梳成孩子般的总角髺。身上又穿得花花绿绿——大约是穿黑衣太久,她无比喜欢这些颜色鲜艳的衣裳——一眼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谢谢大叔。”她笑眯眯地接过:“我叫阿南。”
“阿南啊,嗯,乖,真乖。”他无比艳羡地看着莫行南,“兄弟,你可真是有福气啊,有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
虽然头发没梳、胡子没剃,衣服又有些破旧,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忽视他充满朝气的浓眉,以及无比年轻的双眼。莫行南朝这个被钱袋盖住眼睛的男人,翻了翻白眼。
她却脆生生地道:“爹,我要吃糖葫芦。”
莫行南给她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神经?”
“我……我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她无限委屈地拉着他的袖子,眼中似乎有水气弥漫,“这两文钱既然是大叔给我的……”她的声音似乎都在轻轻颤抖。
“喂,你胡说些什么?谁是你爹——”莫行南话还没说完,身子却已经浸在一片冰冷的目中里。
这些目光,有鄙视、有厌恶、有轻蔑、有不满。似乎都在责怪他这样欺负一个小女孩子。旁边摆摊子的一位妇人看不过,上前来抱打不平:“你们这些男人就这样!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半点也不知道心疼!”
旁人也道:“真是,不过一串糖葫芦而已。”
“瞧他那身衣服,只怕实在穷得可怜。”
“可那两文钱是这位大爷给他女儿买吃的嘛!”
……
纷纷的议论声在空气嗡成一片,莫行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头大无比,向她道:“你快跟他们说清楚!”
然而她却偏过头去,这极缓慢极无力的一偏头,在旁人眼中看来,自然委屈可怜无比,但莫行南却无比清晰地看到,她的眼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莫行南睁大了眼,张大了嘴,一丝怒气后知后觉地腾了上来,他浓眉一皱,不再管这指指点点的人群,拎起她就走。
隐隐还有一丝尾音飘来:“啧啧,真可怜……”
莫行南被气得吐血,到底在说谁可怜?
到了无人处,他一手把她放下,怒道:“你耍我?”
“没什么呀。”她微笑着抚了抚衣摆,“你凭空捡了个女儿,不开心吗?”
他怒气冲冲:“开心个屁!”
“可是我有了个爹,却很开心呢!”她如孩子般笑着,眼中浮动的目光,却如暗夜湖泊般深不可测,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我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半点也记不得了。但他一定会给我买衣服,买糕点,出趟远门,还会给我带各式新奇的玩意儿。我今年十七岁了,他还要操心给我找婆家……”她抚着自己的脸,微笑了,问他,“你说,我爹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直牵挂着回家,牵挂着父母,这一点莫行南很清楚。她提起父亲,他有一丝不忍,可是想想方才被她捉弄,他心头火起,重重地“哼”了一声。
“小气鬼。”她忽然向他扮了个鬼脸,“谁让你弄得我买不成胭脂,还让我巴巴地跑这么一趟路?”
原来她虽然答应还钱,心里却还记恨。一记恨,就缁珠必报。
莫行南深深皱起了浓眉:“你得答应我,这一路上,有违侠义之道的事,绝对不能做。”
她笑了笑,没有答话,拎着裙摆,自顾自向前走去。
莫行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在这一刻又升腾了起来:“喂,你听到没有?”
她的身子站住了,静了片刻,回过头来,灿然一笑:“我可不叫‘喂’。”
莫行南一怔。
“从今天开始,我的名字叫做阿南。”
“阿南?”莫行南的眉毛再一次打结,“那是我的名字!”
“是吗?你不是叫莫行南吗?”她极为讶异,“你叫莫行南,我叫阿南。你三个字,我两个字,怎么能说是你的名字?”
莫行南气结,明知道她那付讶异的样子是装的!“我娘是这么叫我的!”
“哦。”她点点头,忽又问,“那‘莫行南’的名字,也是你娘取的?”
他闷闷地:“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莫行南……连起来,好像是叫你不要往南边走呢!”
“我出生的时候,有个和尚说我这辈子大忌南方,我娘就给我娶了这个名字。”
她却若有所思:“大忌南方?那你还去苗疆?”
“这些神鬼之说,我才不信!说什么我去了南方九死也难逃一生,可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莫行南说着,忽然发现话题不知何时被她转移到这上头来,恼怒,“问这个干嘛?”
“呵,不说了,不说了。”她倒像是很好说话,回头挽上他的手。走了一半,忽然问,“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叫李轻衣是吗?这个名字也很好听。”想了一想,“嗯,虽然好听,不过还是没有阿南好。阿南,阿南,你不觉得这名字很不错吗?”
看到他即将竖起的眉,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忧伤:“我不叫‘喂’,我想有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你先借我用一下吧。等我找到了父母,就知道自己叫什么了。”
她的眼波迷离如梦,神情哀婉凄切,眼中水汽翻滚,似乎轻轻一拂便要流下泪来。
莫行南怔怔地看着她——她变脸,真的比变戏法还要快。
并且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做出这样一付表情——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没法子不答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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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莫行南倒出身上所有的碎子儿,只够买到两碗阳春面。
两人坐在灯光昏暗的面摊上面对面而坐,她看着他埋头猛吃的样子,忽然道:“我不想吃面。”
“我的姑奶奶,不吃面,你要吃什么?”
“不知道。”她托着下巴,斜飞的娇煞眉目在灯光下有难言的温柔可爱,“总之我现在不想吃面,你帮我把这碗吃了吧。”
“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莫行南严肃地看着她,“如果你不吃这碗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她很不耐烦地把面推到他面前。
“真是……到时候不要喊饿……”莫行南咕哝着把那碗面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干光了,两碗面条,刚好够他八成饱。
暮色已经降临,两个人扛着一大堆行李,站在街头,举目四顾,不知在何处栖身。
她唉了口气:“真对不住,我不知道没有钱的日子这样惨。”
“我行走江湖,荒山野地也能倒头就睡。”莫行南满不在乎地道,“不过你就成问题了。”
她不说话了,似乎在考虑夜宿荒山的可能性。
半晌,她忽然问:“为什么不能偷别人的钱?”
她居然又动了这个念头,莫行南翻了个白眼:“因为那是别人辛辛苦苦赚来的。”
“如果不是辛苦钱呢?”
莫行南不解。
她伸手一指前方不远处:“你看那里。那房子又高大又阔气,进出的人个个衣饰光鲜,主人一定很会赚钱,而且,一定不用太辛苦。我们去拿一点做盘缠,他也不会心疼,我们又有好处。好不好?”
所指之处,果然门庭若市,几个带刀的男子整一箱一箱地往里面抬东西,从箱子的份量来看,多半是金银珠宝之类。
莫行南的眼睛就亮了,刹那间胜过天上的星辰。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扛着几只大包袱就大步往前走去,在房子的大门口停下,几个男子见了他,脸上有戒备之色,问:“兄弟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贵干,只是想来出把子力气。”他笑嘻嘻地道,“在下莫行南。”
“莫行南!”为首的男子惊呼出声,“可是问武院辛卯年身刃状元、号称行侠仗义、抱打不平、喝酒与打架不要命、拜师与娶亲不花钱的背月关刀——莫、行、南?!”
听着自己长长的名头被这人一口气报出来,还以脸上又惊又喜的神情作为陪衬,莫行南真是心情大好,怡然地点点头,背月关刀上的红缨无风自动:“正是在下。”
“原来是莫少侠大驾光临,失敬失敬!”那几名男子连忙抱拳,看到他身后的女孩子,以为又是问武院的弟子,“这位姑娘,还未请教……”
莫行南待要介绍:“她是——”
“我是阿南!”她已经脆生生地道。
莫行南松了口气,还好这回她没说是自己的女儿。
那男子将二人引进厅上,恭声道:“二位且喝杯粗茶,小人这就去请我家局主。”
阿南看着他恭恭敬敬地退开三步,才转步离去,忍不住问莫行南:“看起来,你似乎很有名?”
莫行南嘿嘿笑了两声,嘴上道:“一般,一般。”
“这是什么地方?”
“振威镖局的襄城分局。”见她一脸迷茫,跟着解释,“镖局,就是专为人保送东西的地方。比方说你这些衣裳胭脂要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自己去不方便,就托他们去送。而振威镖局,是这些局里颇有名气的一家。我去年到京城的时候,跟他们少局主喝过酒,那小子号称酒量无敌,结果还不是倒在我的酒坛之下,哈哈哈……”笑了一阵,肚子里的酒虫开始叫唤,他叹了一口气,“唉,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喝酒了。希望这位分局主能拿几坛好酒来。”
“你是说他会请你喝酒?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脸上有明显的得意之色,“嘿嘿,为什么?因为我是莫行南嘛!”
她笑了:“那又怎样?”
她这样不给面子,他待要发作,只见一个洪亮声音由厅后传来:“莫少侠抱打不平,侠义无双,今日居然光临敝局,真令此寒舍蓬荜生辉。”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走出来,满面都是笑容,一走来,便握着莫行南的手,“听闻莫少侠三个月前除去梦合山上的匪盗,为我汾北至襄北数十家分局免去前路之忧,如此大恩,洪某不敢言谢。今日大驾光临,还盼盘桓几日,恕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好说好说。”莫行南也笑得欢畅,“我正想问洪局主讨个差使。”
洪局主有丝讶异:“莫少侠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在下身无分文,正想投身来给洪局主做镖师呢!”
“莫少侠说什么笑话?少侠要多少银子,直管开口。若是襄城不够,我让人快马去兄弟分局借来!”
莫行南正色道:“这可不行。我怎能白拿你的银子?眼下有没有哪趟镖要出门?”
“要莫少侠押镖,可不是大材小用嘛?!”
洪局主还要客气,阿南忽然道:“帮你押镖,你是不是肯给银子?给多少?”
洪局主一愣,后而笑道:“姑娘……”
“我叫阿南!”她新有了名字,似乎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才好,紧接着又问,“你们也别客气来客气去了,你不让他押镖,他不想白白拿钱,反正你夸得他天上有,地下无,让他给你押镖不是很省心吗?这样子正好皆大欢喜。”
她的声音清脆,说话利落,听得莫行南点头不已:“正是这个意思。”
“好吧。”洪局主只好答应了,又笑道,“后堂已备下酒席,莫少侠,阿南姑娘,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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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面丰盛,山珍海味无所不有,洪局主与其他几个一等镖师作陪,同莫行南边喝边聊。说莫行南如何独身追捕江洋大盗,如何千里护送受伤的别派弟子返回师门,如何夺得问武辛卯年身刃状元,如何一人独战杀手组织尽堂的五大高手……一时江湖风云,快意恩仇。
酒过三巡,已经混得其熟不比,“莫少侠”已经变成了“莫兄弟”,只听洪局主道:“莫兄弟向来不到南疆啊,这次所为何事?”
喝得兴起的莫行南更是豪爽无比,一扬眉,道:“找绿离披。”
“绿离披?!”
当场人都震了一震。
莫行南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那株通体墨绿的花草,亮在席上,“看!”
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这传说中肉白骨活死人的奇花异草上,眼珠似乎都要滴下来:“这就是绿离披?”
还是洪局主久经世面,最快从震惊与艳羡中恢复过来,问道:“兄弟有朋友病重吗?”
“不是。”莫行南双眸炯炯有神,嘿嘿一笑,道,“我是拿它来求亲的。”
“啊!”众多男人们才懂得呼哨声响起,跟着暧昧地看了他身边的阿南一眼。
洪局主却道:“莫兄弟钟意的姑娘,可是苏州李家的小姐?”
“啊,是啊。”莫行南倒有些奇怪,“神了,这你也知道?”
洪局主呵呵微笑:“老头子生平别无所愿,就是希望遍尝天下美食。四年前去了一趟苏州,就听说这位李姑娘在选婿。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绿离披。据说是因为李夫人身患奇疾,唯有绿离披可医。十二年前,武当掌门长青子送了一株给李姑娘的父亲李中泽,李夫人才活到至今,想来身子并未大好,还要这绿离披继命。”说到这里他微微感叹,“这位李姑娘,从十五岁起至今,为了治好母亲的病,不见绿离披便不嫁人,可敬,可叹。”
一个镖师道:“听说这位李姑娘才貌双全,又是家中独女,李家虽然比不上杭州花家富可敌国,却也家资万贯,要是莫兄弟娶了她……嘿嘿……”
“我可不是为了李家的家产。”莫行南正色道,“我是敬李姑娘侍亲至孝。”
那镖师讪讪地点点头,席面上的气氛登时有片刻的冷凝。阿南忽然向洪局主道:“你说你尝遍过天下美食?”
洪局主拈须笑道:“天下这么大,美食多如烟海,哪里敢说都尝遍了呢?”
“那我问你,有一样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圆子,你吃过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洪局主,眼中似乎有火簇在燃烧。莫行南见她这付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神情,知道她生怕洪局主说出一句不知道,连忙道:“是,洪局主,你可知道这是哪一带的吃食?”
“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圆子……”洪局主拈须思索,“这样的东西,大江南北都会有,只是做法不同。姑娘你问的,是热的还是冷的,是蒸的、煎的、烤的、还是煮的?”
“好像……是煮的。”她有些犹疑,“我吃的时候,记得是有汤的。一咬开,里头甜甜的馅就会涌出来,滴到汤里。嗯,是煮的。”
“嗯,那多半是江浙一带的东西了。”洪局主比较肯定了,“要是里面放桂花,多半是苏杭人家,要是汤里加酒酿,多半是绍兴一带。”
“江浙一带?”她说着这四个字,似乎要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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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莫行南在洪局主安排的客房里安睡,半夜忽然被人摇醒。他吓了一跳,这年头,还有人能进入他的房间而不惊醒他!
然而看到床前纤瘦的人影,他便释然了,她有那样神鬼莫测的轻功,就算半夜割了他脑袋,也不在话下吧。
半夜被吵醒,他十分不爽:“什么事?”
屋子里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她两只眼睛折射出一片水光,她拉着他的袖子,问道:“你去过江浙吗?”
“去过。”
“那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
“不错啦,山好水好。”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山好在哪里?水好在哪里?”她的眼睛焕发出兴奋的光芒,“江浙的人喜欢吃什么东西?喜欢穿什么衣服?喜欢做什么事情?”
莫行南便努力回想那时在江浙的所见所闻:“嗯……江浙人好像不太喜欢喝酒……不过绍兴的女儿红真是不错,我在苏州喝到过一坛三十五年的。但有人跟我说女儿红从底下挖出来的第一天最好喝,运到苏州的已经失了真味……唉,可惜可惜。”
说着说着跑题了,他看到她脸上的不满,连忙把思绪从酒上面拉回来,“嗯……江浙人……江浙人穿什么衣服来着?”鬼才记得他们喜欢穿什么做什么,真正在他脑海中留下印象的江浙人也不过李轻衣一个,于是他道,“嗯,江浙人喜欢穿白衣服,像轻纱似的。女人的头发很长,头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钗环,只有一支玉簪。说话和和气气,特别斯文。弹琴很好听。声音也很好听。”
她听着悠然神往:“江浙的女人都会弹琴吗?”
“啊?啊!多半吧。”
他有些支吾,然而平时聪明如她却没有发现,一心沉浸在对家园的幻想中:“我想江浙应该是这样子的吧:山是远天的一抹淡青,水清澈地照出鸟儿的倒影,人们穿着白衣,挽着手从美丽的桥上走过,大家相约去吃一碗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圆子。”她拉拉他的衣袖,仰起满是喜悦与向往的面庞,望着他,“对不对?”
家,也许是她十七年来,心中唯一一片美好。除了这个,她的生命一直充满了怨恨与血腥。
那一刻,他不愿破坏她心中美好的想象,点头道:“是。”接着,又道:“我已经跟洪局主谈妥,替他押一笔货去苏州,正好顺路。”
她满意了,带着笑意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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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整个镖队整装待发。五个趟子手,加上莫行南与阿南,也不过七个人。
襄城不大,只有几个小主顾,虽然千里托运,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让莫行南押镖,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
且又是振威镖局的招牌,一路上平安无事,平安得莫行南都有些无聊。
这是他第一趟押镖,也许还是最后一趟,居然就这么平淡无味地走了一遭。
相形之下,阿南的生活便丰富许多,光是想每天穿什么衣服,就花去一天当中的极大一部分时间。什么衫配什么裙,什么裙配什么鞋,有时走到一半,她忽然打马赶到莫行南前头,道:“你看风吹起我的衣摆,露出玫瑰色的里子了吧?”
莫行南看了看:“嗯。”
“啊,那我要换。”
“为什么?”
“你看这衫子是嫩绿色的,裙子是葱绿的,鞋子是草绿的,就里子是红的,不好看。”全身穿相近的颜色似乎就是她的审美观,她在行李里翻出几件衣裳,打马到密林处去换。
镖队只好暂停等待。
莫行南简直越来越佩服自己的好脾气。
半天,她换了一套白衣出来。
她的头发比起刚下山时已长长了不少,直直地垂到肩上。
白衣飘飘,衬着她洁白的肤色,淡红的樱唇,娇煞的眉目清波流转,从林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她全身似乎都洋溢着一种清软的气息。
她走到莫行南跟前,轻轻地转了一个圈,问道:“像不像江浙人?”
莫行南却没有答话,他出神地盯着她,眉头紧锁,仿佛在极力回想什么事情,蓦地,他忽然道:“啊,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好大,吓了阿南一跳,她半埋怨:“知道什么?”
“天哪,你居然长得像李轻衣!”莫行南以手抚额,被自己的发现震得语无伦次,“难怪在鱼蓝山就看你面熟,原来你长得像她!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今天你穿上白色的衣服,真像她,她好像总是穿白衣服——好奇怪,你怎么会像她呢?”
阿南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像你喜欢的那个人?”她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脸却慢慢地红了,红晕还未消去,目光却又变得冰凉,她看了他一看,冷冷道:“我看你是想老婆想得发疯了,看到谁都说像!”她说完,看也不看他,上了马,一鞭抽在马臀上,那马如飞而去。
她这样从迷茫到羞涩,再从羞涩到冷漠,仿佛只是片刻功夫,在树底下歇息的几个趟子手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年纪稍大一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啧啧道:“还没见过这么会翻脸的女人!莫少侠,切莫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另外一个女人啊!你还说她们长得像,哎哎哎,这可是情家之大忌呀!”
“可是她们真的有点像呃!”莫行南冤枉不已,且大惑不解,“再说世上相像人有得是,为什么要生气?郑大哥,你们先走吧,我去把她追回来。”
趟子手们齐齐答应一声,莫行南翻身上马,还没来得及夹马肚,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不劳莫少侠费心,这位姑娘,我已经给少侠找到了。”
这声音吵哑难听,好像粗糙沙石在磨玉,听得人牙齿似乎都要颤两颤。
随之出现的,是六条幽灵便的身影,其中一个的手上,扣着方才策马而去的阿南。
“放开她!”莫行南背月关刀出鞘,“怎么?上次在月老祠被我打怕了吗?今天一上来就扣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