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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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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这条路,没有终点,归期不定——
为了防止错过车,林铄早上五点就在汽车站外面等着了,汽车站外面旅人很少,大都步履匆忙,行李箱的轰隆声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好像错过了这一班车就会错过全世界一样。
现在是十月二日早晨五点。
天还没怎么亮。
昨天睡得太晚,辞去工作拿到钱已经晚上二十三点,又起的太早,四点的闹钟把他从被窝里拔出来,五点过一刻,他终于折腾着到了车站。
这期间,他已经困倦到不行,眼皮险些撑不开这双眼睛。
但幸好他来的不算晚,只是天还没亮而已,林铄顺着人流到了站里,熟练的取了车票,揣兜里检查了两遍,就靠着车站的空椅子补起了眠。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两年。
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失去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后,林铄过上了一边旅行一边找工作赚钱的生活,被叫做自由旅行者。
他没什么存款,但是去了很多地方,他拥有很多人向往的自由。
很多人拥有他向往的家。
所以,上天一直都是公平的,他在赐予一些东西的时候同样也会回收某样东西,林铄孤孤单单的靠在车站里的空座位上,心里平静的很,他不在意身边有没有人,反正一个人也挺好。
所以上天赐予他孤独,却回收了他感知孤独的能力。
站里的广播一直在响。
柔和的声音催眠。
现在是早上五点半,林铄就快要堕入梦乡,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接着,砰的一声,像是哪个倒霉蛋的行李箱炸了。
林铄疲惫的睁开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一个白衬衫黑裤的同龄人正笑嘻嘻的蹲在地上收拾着爆开的行李。
仿佛不觉得这事很丢人似的。
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儿。
林铄别开头,觉得这人,恐怖如斯。
周遭的喧闹声一直在林铄耳边吵闹,与行人的擦肩像是电影默片的放映一样,每一声脚步都同等的落在他的心尖,带起的一阵风,一阵酥酥麻麻的震颤。
还是像从前一样,林铄听着杂乱的赶路声发呆,直到后来听见“不以为耻”的同龄人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咕噜噜的隐藏在人群当中。
找不见了。
时间的刻钟走向六点过一刻。
睡了一觉的林铄从硬邦邦的座椅上站起来,揉了揉有点酥麻的脖颈,顺着人流往检票口去,仿佛已经走过无数次这样的路,无数次的到达一个地方,又无数次的离开一个地方,没有留恋,不会归属。
流浪这个词在他眼中就像是个格外亲切的亲人。
林铄揣好裁去一半的车票,提着行李箱走上了新的旅程,下一站的终点是稻城,从江西到稻城,几千公里的路程,那是个他向往了很久很久的地方,预计会住上一阵子,再找一份能做的工作,最后几天登上稻城亚丁的最高处。
早晨的风里带着湿湿的凉意。
秋天的天气奇怪的很,前一天三十度高温就快要把大地烤焦,一夜之间又会因为一场摧枯拉朽的大风跳崖式降温,这个时候可有得冷了,林铄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
等了几分钟,他的车次提前几分钟进了站,坐大巴车的人蛮多,都拖着笨重的行李。
这座城暂时没有通地铁,据说线路正在规划中,所以林铄想要去几十公里外的高铁站就必须要走这样一个中转,只是人太多了,他之前旅行到这里尚且还没有发现这座城原来有这么多的人。
啪的一声。
乌泱泱的人流往大巴车上涌去,大量行李当中夹杂着少量的人,混乱的当场闹哄哄的,一个人被挤得大喊:“别挤,别挤,急着投胎啊!”
抱怨声不断。
林铄耳朵里塞着耳机,险些听不到耳机里的声音了。
吵极了,闹极了。
他习惯一般的把行李塞进大巴车的行李架,转身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他没在意,往车尾走,更多的是被人裹挟着挤进了车的最后面,小的时候营养跟不上,林铄比同龄人都要瘦一点,但好在基因强大,勉勉强强也有一米七八的身高。
即便是这样,林铄还是被挤得一个趔趄。
砰的一声撞在一个坚硬的背上。
本来就睡得不好,再加上这些天工作太累,熬了太多夜,林铄瞬间就恼了,脸色不太好的抬起头,几乎是恶狠狠的瞪了这人的背一眼。
怎么有点眼熟?
他没有多想,去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的人,这么多次擦肩,他分不清是不是和某一个人曾经两次相遇,两次擦肩。就算有,他也应该忘记了,毕竟人的一生有太多次初遇,又有太多次重逢。
谁能精准的分辨出这是初遇还是重逢。
他揉着被撞疼了的鼻子,白色的皮肤上红了一片。
林铄在心里暗戳戳的骂了一句,被人流卷着到了车尾,好容易脱离了人群的控制,他好像突然解放了一般,心里的沉闷缓缓消散,绕过一双长腿,迈到了车尾的靠窗边。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长腿像是有病一样,绊了他一下。
砰!
林铄短暂的重心不稳,左手迅速扶住前排的座位,右手落在车窗上,他脸色不太好,从刚才就已经开始蔓延的恼怒终于冲破了胸膛。
正想回头瞪那双不安分的长腿的主人。
不曾想,长腿的主人首先轻轻的“欸”了一声,有些惊讶:“啊,是你啊!”
林铄没回头,翻了个白眼,轻轻踹开那人挡住自己路的双脚,脸上阴云密布,腾地一声坐在座位上,哗地打开车窗,窗外的凉气涌了进来。
淡淡的湿气落在他的脸上。
上车了。
“嗨,朋友。”
就在林铄想要闭眼睛补觉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人却不愿意安分,凑过来贴着林铄的半只手臂,属于少年人的热气在这个不热的早上显得格外清晰。
林铄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对面顺水推舟的挤了过来。
几番以后,林铄的整只手臂都被那个人温暖了。
忍无可忍的他终于转头:“你挤到我了,能过去点吗?”他耐着性子说。
等他看清楚那个人以后,微愣,就说这个人的背影为什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在车站里丢过脸的那个路人,换句话说,是炸过行李的那个人。
他有一点印象。
也不知道这么大一堆东西是怎么收拾起来的。
这人居然没有抓狂.....林铄有点不理解,这件事光是想想就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竟真的很丢人。
“抱歉哈哈。”炸行李的路人说,这人看上去心情大好,就算座椅间空间逼仄,伸不开腿,长腿委委屈屈的蜷着,他笑得仍旧像个没事人,“你从哪里来啊?朋友。”
林铄显然不太想理会他,将头靠在车窗上,趁着车还没开呼吸着外面清凉的空气。
旁边的人刨了刨他的手臂,林铄往旁边挪了挪,并且不讲话,沉默。
那人又再刨了刨。
林铄回头,耷拉着眼皮,显得无精打采,忍着没发火:“很远很远的地方。”
旁边那人终于得到了回答,又高兴了几分:“啊?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的家在哪个方向啊?”
哪有人一见面就问陌生人住址的,林铄嫌弃的想,莫名其妙的看了这人一眼,这人莫不是个傻子,他敷衍:“没家。”
“啊?”这人惊讶的笑了,脸颊边的两个小酒窝有点晃眼,这是个长相凌厉的少年,眉骨修长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傻,“那你四海为家?好酷啊!”
傻叉。
林铄想,最后瞥了这人一眼,自顾自的往窗外看去,现在是北京时间6:19分,大巴车还有一分钟启程,他的下一站旅程即将开始。
好像和往常的旅程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一个人,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手机配上蓝牙耳机,轻轻松松,孑然一身,自由的到了每一个地方,又自由自在的从一个地方离开,像风滚草,乘长风而栖,风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他走过的路没人记得,也不需要别人记得。
耳机里适时的响起播音。
是林铄一直在关注的“声花”上的电台主播,男声,声调舒缓自在。
念的是泰戈尔的一句英文诗。
My heart has spread its sails to the idle winds for the shadowy island of anywhere.
车辆缓缓地驶离了车站。
大巴车向远方离去,载着一车人的诗和远方,又或是柴米油盐。
晨风逐渐带上温和气息,微弱的太阳光线缓缓出现在远处的山上,那是一片高耸的山,金灿灿的光线挂在山尖,分成数百数千缕璀璨的线条垂落下来,分洒在清晨的地面上。
路上带着露珠。
露珠还在反光。
路不太平,一直在颠簸。
林铄被颠的有点烦,皱着眉毛微微扭了扭头,细白指尖扣在背上的黑色旅行包上,黑色与白色的冲击叫人挪不开视线。
细微的动作叫林铄不小心蹭掉了耳机。
左耳耳机里的声音顿时消失,嘈杂的人声好像找到了突破口,闯了进来。
车头有两个人在吵架,越吵越凶,周围的人都赶上去劝架,正在吵架的人就像是执意要往河里面蹿的牛,拉都拉不住,眼见着矛盾越来越强烈,不知道谁叫了一句;“他妈的让我睡一会儿吧,本来加班就烦!昨天晚上四点下班,为了赶上六点的车一夜没睡呜呜呜。”
霎时间,周遭安静了下来。
两秒后,又吵闹了起来,不过吵架声换成了闲聊声,叽叽喳喳,很是嘈杂,方言伴着普通话,混成了一片。
林铄循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自己的摔下去的耳机,找遍了座位都没有找到,他以为是掉在座位下面去了,刚才弯腰下去找,额头忽地撞在一双腿上。
不疼,但是足够让人恼火了。
他用眼神看了一眼,希望对方懂自己的意思,不知道对方懂不懂,那双腿的主人忽然弯下腰,从自己的座位下面摸索了半天,最后把林铄的耳机拾了起来。
这时候,大巴车行到了一处不平的路,车身猛烈的颠簸了一下,那个人重心不稳,猛地抓住林铄的手,顺势把耳机塞在了林铄的手心。
霎时间,右耳耳机也消失了声音,世界陷进沉默,柔和的男声被少年欢脱的语调取代。
靠的很近,林铄往后挪了挪,拉开了距离。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刚一抬头,对面那人笑着拉着他的手不松,手心的蓝牙耳机的温度冰凉,正在缓缓的被他手心的温度温暖。
“朋友。”那人认真的说,“我叫陈长风,我帮了你的忙,我们以后可就是真朋友了哦。”
手里的耳机有点烫手。
林铄一时间想要把它丢掉,却怎么也丢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