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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深水黑鱼(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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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框镶嵌的玻璃外黑影摇晃,细碎的砂砾不时拍打在窗上,哐当作响。静谧的室内,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两条修长白皙的搭在纯黑桌面上的腿。
镜方柔软纤细的腰肢懒散地靠在皮质的椅背,一只手拿着锉刀抵在指甲面上不紧不慢地修锉,她浓黑的睫毛的阴影落在精致的脸庞上,枣红色的指尖在灯光下随着动作跳跃出闪耀的星光。镜一般的甲面倒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眼皮也没抬,“你来了。”
来者身上披着一件灰蓝色的防风斗篷,光滑防水的面料,长度刚刚够到脚背,把整个人都笼得严严实实的。他缓步靠近,边走边将斗篷的帽子摘下,鞋面上的散碎沙子随着他的行走偶尔落入地毯中间。他从阴影里走出,接触到灯火,浮现出一张精致庄重的脸。
他的眉毛仿佛画笔揉进了细碎的月光被浓墨重彩地描绘,完美无缺的面容上长着一双深邃蛊人的眼睛。
“你好像猜到我会来?”他的声音还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意,暗夜的浓黑与他的无数发丝糅合成一体。
“一猜就知道啰,我貌似不小心破坏了你的计划,想着你早晚会来找我算账。”
男人嘴唇微动,幽黑的眸子一派平静:“既然这样,那就来算算我的损失吧,看看你要怎么赔。”
他坐在镜方对面,居然真的从斗篷里拿出一个银白色的金属计算器,刚刚在按键上按了两下,镜方就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阻止他的动作。“别这么无趣嘛,谈钱多没意思,我可以赔你点别的。”
她笑得风情万种,眼里满是妩媚勾引。
男人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看着镜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游走,冰冷无情地说:“在我眼里你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真是让人伤心呐,”镜方的指蔻在他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之后,收回去,搭在自己另一只胳膊上,扬了扬脸,“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掰扯掰扯。你的损失不应该都让我来赔吧,本来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可是厄尔那家伙背着我动手脚,害死了辛味,我也只不过是报复回去而已。”
“辛味?”
“我的仆人,他暗中挑拨,使得辛味异化,这笔账我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男人拿出一块白丝帕子仔细擦拭自己的手背, “我的利益不能为你们的鸡毛蒜皮买单。另外,我希望你最好把我接下来的话时时刻刻地记在心上。”
“洗耳恭听”
“第一,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第二,我希望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在我眼里,你们都只不过是条狗而已,如果再有人因为自己的愚蠢毁掉我的计划的话,我不介意换条更听话一点的。”
说完,壁龛上的烛光颤抖地摇晃了一下,男人站起身来,按住镜方的左手,一把尖锐的三菱刀狠狠地钉在镜方的食指上,硬生生地她削掉半截手指。
断面顷刻淌出大量稠红的血,断掉的那半截手指苍白僵直地躺在血泊之中。
镜方没有呼痛,她强自忍耐着,居然还能挤出一丝笑意,但额间的汗珠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落。
“知道了。”镜方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男人站起身来,整理衣服,居高临下的下颌线分明且冷漠:“纡尊降贵地和你们这种人相处在同一片空间是你们的荣幸,但不要把我良好的教养看作是无礼的依仗,得寸进尺果然是人类鄙陋的习性,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
因为剧烈的疼痛,镜方支撑不住地趴在桌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冰冷的血液顺着轨迹流进她的脸与桌面的缝隙之中。
男人说完话之后,连余光也不留,转身戴上帽子走了。
镜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左侧楼梯上的栏杆,脑袋里天旋地转,她的眼里染上猩红,怨毒且仇恨地想,等着吧。
卢矩打了一个喷嚏,难受地揉揉鼻子。
白规看向他问:“冷吗?”
卢矩摇摇头,“还好。”
说完无奈地看着卢擒昏昏沉沉的睡脸,压低声音说:“爷爷,我曾祖父讲几句话睡半小时,讲几句话又睡半个小时,这么久了,一句重点没有,他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去呀。”
卢玄重给卢擒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为了避免吵醒他也同样低声说:“年纪大了嘛,这都是常事,刚才和你们说的一通话都是难得的清醒了,大部分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
“什么胡豆啊?”卢擒大概是饿了,听见他们的对话后迷蒙地睁开眼。
“不是胡豆,”卢玄重提醒他,"爸,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接着和他们说吧。"
“说什么?”卢擒睡了一觉之后,好像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卢矩问:“我曾祖父这是?”
“健忘症,又叫阿兹海默病,有时能够想起有时又什么也不记得了。看他这样子,估计又忘了。”
“火锅!”卢擒忽然说,“他要把你们都煮了!”
卢矩听得莫名其妙,追问道:“什么火锅呀,他是谁?谁要把我们煮了?”
卢擒却只顾着摇头,“说错了,说错了,不要去,不要去……”
说完,他还想抓卢矩。
“你曾祖父说胡话呢吧,什么火锅什么说错了?前言不搭后语的,算了,我看你们今天是问不出来了。”卢玄重按住卢擒躁动的手,“好了好了,不要再叽里咕噜了,不问你了,睡吧。”
卢擒却使劲挣脱开卢玄重的手,对卢矩说:“神会降临……神会降临……”
“神会降临?”卢矩从只言片语中完全拼凑不出有效的信息,“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会儿是火锅,一会儿又来神仙了?”
“他这反应好像是想告诉你们些什么,难道是神仙要把你们煮火锅,所以让你们不要去?”卢玄重猜测。
卢矩被爷爷的脑洞打败,嗤笑一声:“您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时间不早了,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要不要先回物源庄去。”白规说。
“罗叔还有宏牛他们找不到我们,多半会回物源庄去,现在蘑菇被控制住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想了想对白规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去找符学,告诉他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看看他有没有对付厄尔的办法,让我爷爷留在这里,等曾祖父清醒的时候,再问问他。”
白规微微颔首:“只能这样了,如果能够想办法把我们的感染治好,那么毒性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我们把厄尔的毒虫基地破坏,他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做出什么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去找会长吧。”
“行,”卢矩也是这么想的,他对卢玄重说:“爷爷,这里就交给你了。大陆通信设备已经全面瘫痪,你有什么消息需要传递给我就告诉它。”
卢矩把一只銣虫装在玻璃瓶子里递给卢玄重。
卢玄重接过瓶子,有些怀疑地问:“这不是厄尔养的病原体虫子吗,它还有移动电话的功能?”
卢矩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伸出食指在瓶子上敲了一下,那只銣虫快速地亮了一下,接着卢矩从自己的口袋里又拿出另一只虫子,将它放到面前,对着它的脑袋说了句:“喂。”
与此同时,卢玄重手中玻璃瓶里面的銣虫也同时传来卢矩的声音。
“居然真的可以传话?”卢玄重倍感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被困在幻象里面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做什么事都仿佛被监视,当时我就猜测那里面可能会有什么东西能够传递声音。开始我没察觉到是什么,直到在岩石缝里看见銣虫。这种小虫子有着这样不起眼的伪装,又惯于隐藏在山林野石之中,不易被人发现,实在是一种再好利用不过的工具。”
“好小子,真不愧是我孙子,太聪明了。”
“不过,”卢矩提醒,“你要小心,不能把玻璃瓶打开,我们已经感染过了无所谓,但是你如果接触到那种虫子的话,就有被感染的风险,我们现在的情况已经很麻烦了,您老人家照顾好自己,不要给我们捣乱啊。”
“行了,知道了,快走吧,”卢玄重交代他们,“直升机停在外面,你们要去哪里叫驾驶员煞多罗送你们就行了。他是专业的雇佣兵,到达目的地之后,可以先不用让他回来,厄尔是个狠角色,或许他可以帮助你们。”
“你放心吧,我身边有白规呢,厄尔如果不使阴招,他能一个打十个。”
卢玄重说:“你小子,看见人白规好说话就可着他欺负是吧,别忘了有多少人想要他死,你虽然弱,但还是要尽力保护他,不能光想着别人为你出生入死。”
卢玄重在该严肃的时候还是非常有人性的,卢矩认真地回答道:“我会的。”
白规低头看着卢矩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他们走到停机坪,煞多罗正靠着直升机主驾驶座位上睡觉。
白天的时候,煞多罗戴着一个宽檐黑色帽子,脸上蒙着一个黑白的腰果花面罩,完全看不清面容,卢矩当时没细看,只当他是因为他蒙得太严实了,现在才看清,原来是由于他的皮肤如同黑炭一般,所以与帽子口罩的黑色融为一体。
“煞多罗,你能送我们去萨霍安阿高地吗?”
煞多罗警觉地睁开眼,看见直升机下面站着的卢矩和白规,笑着说:“你们出来了啊,可以,现在走吗?”
天边已经浮升出了一抹微亮的霞光,卢矩说:“对,谢谢啦。”
他们两人还是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煞多罗启动直升机的发动器,随口问:“你们要去和物源庄里的人说一声吗?”
卢矩感到奇怪,煞多罗也会关注这些事吗,他刚想开口,白规暗中按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点了两下。
卢矩顿了顿,坐得靠近了煞多罗一些:“不用,他们应该知道在哪里等我。对了,煞多罗,你是什么时候来我家的呀?”
“病毒爆发后吧,怎么了?”煞多罗说。
“没事,听我爷爷说你是个雇佣兵,很厉害,在病毒爆发之后,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会很抢手吧,什么组织协会的,都争着要,来开直升机不是有点屈才吗?”
他趁着靠近的机会,闻到煞多罗身上的味道。
浓烈的花香。不是因为病毒感染产生的味道,而是香水分子弥散的气味。
有这种行为的人一般都是为了掩盖某种很容易被人窥见的气味,说明这个煞多罗并不是个简单的人。
“不会啊,我觉得在天空中开直升机很酷。”
直升机起飞,卢矩问:“煞多罗,你还喜欢喷香水啊。”
“偶尔吧,我觉得香味是一味很好的怡情的香味,可以调节心情。”
这个理由好像没什么可以质疑的,乍一听非常合理。
白规说:“一般的雇佣兵会有喷香水的习惯吗?煞多罗,正常的雇佣兵中指之间会有长期练枪磨出来的厚茧,你的中指虽然也有,但是食指尖的肉却有轻微的偏移,这是由于长期使用□□射击,子弹射出时的作用力导致的。可是身为一个雇佣兵,不常使用重火力武器而使用□□,这可能吗?”
“哈哈,”煞多罗手指敲打操作杆,语气变得玩味:“真是可惜,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了,早就说了,我最不喜欢聪明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卢矩问。
煞多罗没有回答,他猛拉动操作杆,直升机立马往一片辽阔的海域驶去。海面湛蓝,一碧如洗,半面圆日倒映在荡漾的海水上,渐次翻涌出橙色的浪花,风从海里带来一阵浓烈的海腥味。
煞多罗说:“我亲爱的客人们,你们毁了我的基地,怎么不兴主人报复呢?坐好了,欢迎来到瑟银海。”
“你是厄尔!”卢矩反应过来,立马前去争夺厄尔手中的操作杆,他肯定爷爷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直升机驾驶员居然就是厄尔,难怪爷爷能够偷跑出来,难怪卢氏老宅可以悄无声息地搬到白帝县的上空,因为厄尔一直都知道,原来一切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白规见势不对,也上前帮忙。在混乱之间,直升机的引擎燃烧起来熊熊火焰,螺旋机里喷出浓浓黑烟。
直升机在争执间轰然掉入海中,卢矩坠入水中后便立马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灌入他的胸腔。他水性不好,艰难地挣扎,眼睛和耳膜都发胀地疼痛。
他胡乱地挣扎,居然从碎裂的窗户中钻了出来。可是怎么也摸索不到白规的身体。卢矩心里慌乱,怕白规就这样死去,这里不像白帝县,如果白规死了,那就是真正的死亡。
卢矩绕着直升机的残骸游了一圈,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渐渐消失,他想往上游去换换氧气,可是越接近水面,越觉得昏昏沉沉。在接近水面的那一刻,他脱力地下坠。卢矩本来以为自己会沉入海底,一只有力的手却托住了他的腰际。他模糊的视野中掠过一抹五彩斑斓的巨大鱼尾,薄纱般柔软,一触即化。
他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鱼尾很快躲开,腰上的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在即将昏迷之前,卢矩看到一只巨大的美人鱼,他有着雪白的厚实胸肌,戴着珍珠胸链,手臂上长着贝壳鱼鳍,妖异而美丽。
“好大一条美男鱼。”卢矩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不忘调戏,“你真好看。”
那条美男鱼沉默地将卢矩抱在怀里,手指间划出一个泡泡,那个泡泡将他们圈在里面。
一大群人鱼群贯而来,他们手中拿着皎白的海螺,在涌动的海水中吹奏着动听的乐曲。
“王,您确定要救他们吗?”一个男鱼侍者提醒他说。
美男鱼垂着眼睑,专注地看着卢矩的脸。抱着他像拥有了整片海域最珍贵的宝贝。
“我喜欢他,我要纳他为王妃。”
男鱼侍者懂了他的意思,立马高声说:“恭喜吾王喜得王妃。”
人鱼们听后更高昂地吹诵海螺,随着来时的方向,他们拖曳着美丽的鱼尾,拥护着人鱼王往海里深处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