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神话》马鹿·D·多古拉

9、再一个神话 09

　　神的威严、米迦勒的传信、天使长的责任，和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威廉的胸腔里互相碰撞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震得他的脑袋发疼。
　　安妮的话，回旋在他耳蜗里，带来酥痒的触感——他只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样的音色不好听。
　　盯着他的碧绿色眼镜，使那么明媚，像是早春新发的嫩叶，像地天使乌拉尔额饰上的宝石，为什么就是有人觉得它像廉价的琉璃珠子呢！
　　——许多年之后，威廉从东方来的长老那里，学到一个叫做“那什么眼里出西边的女人”的俗语，才知道自己的审美观似乎被扭曲得稍微有点……咳……那什么……
　　“连威廉都没有办法的话，”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安妮颓废地窝进马车的角落里，“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算了，就两个半小时，被笑就被笑吧。”
　　自暴自弃的眼神碾过威廉的心肝脾肺胃，一时连骨头都生疼起来：“谁说没有办法了？”
　　趁着安妮抬头的瞬间，威廉迅速地调整了面部肌肉的分布：迷惘从他脸上抹去了，不过万分之一秒，他又重新回到那个卓越的管家角色里，风度翩翩、无所不能、运筹帷幄。
　　“哎？”安妮望向他——失望和希望在她的眉峰间抵死缠绵，“你不是说……”语气游疑，吐气如丝，探寻地小心翼翼，似乎怕是一不小心，就压坏了这仅有的一线生机。
　　“开玩笑的。”
　　威廉仰头眯着眼，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总是这样，只是一个眼神变化而已。不过是安妮眼底那微妙的情绪转变，就能引起他胸腔偏左那部分巨大的波动——这是身为天使的他不熟悉的，不能控制，让他焦躁而担忧。
　　“大概这具□□是不合格品吧！”支吾着抱怨一句，威廉努力把表情保持在“从容不迫”的位置上，“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路……那个威廉解决不了的事。”
　　“真的！？”
　　安妮“嗖”地抬起头：希望把她的脸整个点亮了——精明如她，也竟然没有发现，威廉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吃了螺丝。
　　“当然，”威廉扯开嘴角，露出了近乎自负的笑容，“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

　　身为一神之下，万物之上的炽天使长，当然有底气有自信也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在这一刻之前，路西法也的字典里，也的确从没有“力有不逮”这个词组。
　　可就在这一个瞬间，安妮的衣箱，确凿地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超越想象的现实令人无力”。
　　“于是……”用右手的两个手指捏起一条状态惨淡颜色暧昧的布制品，“殿下，您确定这个……丝织品……就是传说中的‘礼服裙子’？”
　　“基本上来说……”安妮把脑袋凑过去，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似乎，当年王兄购买它的时候，它还颇称得上是呢……”
　　“陛下他……是什么时候……购买的？”威廉默默地扶了扶额头。
　　“嗯……大概也就不到十年吧？”安妮居然当真陷入了长考中，“嗯……好像是王兄结婚的时候买的，王嫂好像不喜欢这款式所以改大了腰身打发给我了……嗯，好像就是……”
　　“咳，这件先PASS……我们考虑下……这件又是怎么回事！？”
　　“哎威廉你小心点！那是母后的遗物呢！”
　　“……呃……好吧，我们再看看……我说殿下，这该不会是您祖母留下来的吧？”
　　“啊？你怎么会知道？怎样很古典吧而且……”
　　“等等，等等殿下，我想请问……您多久没买新衣服了？”
　　威廉觉得自己脖子以上的部分整个开始闷痛了。
　　“嗯？”安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经常有买啊，盔甲啊护腿什么的……”
　　“不，殿下，我是说……”威廉连崩溃的力气都没有了，“……您有多久，没有添置属于‘女性’的服饰了？”
　　“这个……”安妮对手指，“我也不记得了……你到我身边以后，见过我买新衣服吗？没有吧？？”
　　“恕臣鲁莽，但是——殿下，您难道不知道时常更新衣橱紧跟时尚节奏是贵族女性生活中基础的基础吗？”
　　“那我有什么办法？”安妮一皱眉，口头禅又跑了出来，“我也没有办法啊——国库十年前就见底了，还连年征战的，哪来闲钱给我买裙子？——连贴身女佣都减没了要不怎么能让你收拾我房间呢你是男性啊……说起来，你的薪水还是从我个人的薪俸里出的呢！——还有那个……要不是真的没钱了，厨房里至于到拿草菇充松茸的地步么？”
　　“……那个……您知道了？”
　　“你当我真傻啊……”
　　“咳……”威廉一脸青灰做了个“暂停”的姿势，“……换话题……你的首饰呢？”
　　“唔……”安妮在自己的大皮箱里翻了一翻，拎出几件金属制品，“这里。”
　　“……”威廉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终于炸毛了，“有点常识吧公主殿下！你见过谁把铁圈叫做首饰的吗！！”
　　“……可是，我搜遍了整个房间，也只有它看起来比较像……”安妮瑟缩了一下，小声说。
　　“难道……”威廉颤抖着克制自己活火山般随时准备迸发的脾气，“普尼斯王家已经穷到了连祖传的珠宝都没有一串的地步？”
　　“倒也不是没有，”安妮扳着手指算起来，“但是王嫂拿去一些，留给我的……六年前军饷不够卖了一些，那次更换军备又卖了一些，还有武器资金不够，补了个缺……然后，就剩下……”指了指那堆废铜烂铁，充满幽默感地一挑眉，“这些了。”
　　威廉默默地捂住脸，痛苦地扭向一边——浓重的挫败感落在他肩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下定决心似地，他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殿下，请您闭上眼睛。”
　　“哎？”安妮望着他，忐忑，不明就里。
　　“放心，没事的，请闭上眼睛，”威廉用手掌遮住了安妮的视线，“相信我，不会让您，让普尼斯在宴会上丢人的——闭上眼，我给您一个奇迹。”
　　安妮的睫毛，在他的掌心不安地跳动着。
　　最终，她抿了抿嘴，轻轻地“嗯”了一声，驯服地合上眼：“那……那么拜托了><。”

　　第一次，普尼斯的安妮公主，成了一个国际化大型高端舞会的焦点。
　　——而且，竟然不是因为“穿着过时引发讥讽热潮”。
　　这让长久以来怀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情期待这一刻的各国贵妇们大失所望，骚动过后，大家开始用刻薄的目光上下打量，妄图在这位以“野蛮暴力”著称的铁血公主身上，找出应有的破绽。
　　然而，片刻之后，这样的希望也落空了。
　　于是人群终于惊讶起来，进而艳羡赞叹——舞会还未正式开始，安妮已俨然在这群眼高于顶的傲慢大贵族中，掀起了新的风潮。
　　这股风潮很快传遍了大陆，“安妮主义”成了最新的时尚标尺。不管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破落贵族，还是没几个钱却想要充门面的中产子弟，都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诀窍，让安妮公主，能把一件普通的连衣裙，穿得如此光彩照人摇曳生姿？
　　——直到百年以后，这依旧是少女们茶余饭后消闲时的人气话题。
　　可从没有人找到答案。
　　或许，永远不会有人找到吧——正如，没有人能重复这个不合常理的现象一般。
　　因为，这其中的秘诀，既不在安妮本人身上，也不在那条裙子上——而在于别在安妮发际边，那枚小小的，并不显眼的羽毛。
　　大炽天使长，光之路西法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