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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一个神话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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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哦,抱歉,”国王特使的呼唤,把安妮从回忆中拖了回来,她整整鬓发,给对方一个歉然的微笑,“那个……王兄派你来,是为了……”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为了……图凯尔和都铎联姻的事吧?”
——特意地,避开了“爱德华”这个名字。
侍立在一旁的威廉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后去。
“是的,殿下,”特使略一点头,“爱德华王子和乔安娜公主的订婚仪式,将于下周在图凯尔首都举行。这是近十年来第一次王室联姻,各国都派出了规格相当高的庆贺团,陛下他……”
安妮的腿一软,打了个晃,威廉连忙扶住她,伸脚把软塌勾过来。
“殿下?”特使不安地望着安妮,“您……”
“我没事,”安妮感激地看了威廉一眼,顺势倒在了软塌上,“是说最近厨房开的饭实在太难吃了,所以我吃得很少营养不良才会时而头晕的……”
“殿下……”
“啊是这样……”威廉正要主言阻止,特使先生已经挂着三条尴尬线接上了话,“首都那边从来不知道呢,我会禀告陛下让他给您换一个厨子。”
“那么麻烦您了。”安妮回过头,用手遮着脸做虚弱状,在特使先生看不到的地方,给了威廉一个大型的鬼脸,“言归正传,王兄想让我去吧?——我这里近;而我又是公主,由我带团,该算是充分顾及了礼节;顺便,还能探查一下对方军备以及图凯尔和都铎是不是已经开始实质联合所以……一举三得?”
“殿下聪慧。”
“那么,我在外期间,谁来掌握北方的防线呢?”
——这是一个带着否地意味的问句。
普尼斯北方军的别称是“只属于安妮公主一人的亲卫队”——除了安妮之外,没有人能调动得了那些常年在鬼门关上徘徊的血性汉子。而且,只有一周的时间,换防根本不可能,可除了北方军之外,恐怕普尼斯之内,也拿不出另外一支部队,能承担面对两个大国,危机四伏微妙多变的防务。
“喂,不要找这种托辞啊……”威廉附在安妮耳边,悄声说。
“嘁。”安妮的裙摆展开来——没有人看到,她偷偷地踩了威廉一脚。
“这……”特使先生从语塞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可面上依旧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陛下并没有交代,只是……殿下,您知道,都铎和图凯尔联合之后,国土增加了将近一倍,兵力也增加了一倍,如果这个时候让它们抓到了借口……”
“唉,”安妮认命地叹了口气,果断地伸手比了个“stop”的姿势,“我去,我会把这里的事务安排好的,让王兄不用担心,我去。”
夜半。
安妮躺在床上,圆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论看到什么,都能想到爱德华:窗帘,好像爱德华披风;那桌椅,仿佛上次面见爱德华的时候,宫室里摆放的那一对;而那壁挂的花纹,更是专门选了爱德华喜爱的款式……索性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无法抹去那一个接一个,灿烂的、兴奋的、沉迷的、甜蜜的、幸福的、愉悦的……表情……
——“虽然那都不是做给我看的,”安妮心里仅存的一点理性小声地说,“对着我的表情,恐怕除了惊诧之外,只有愤恨、恼怒和屈辱吧……”
自那次战役之后,在国际场合,安妮和爱德华各自代表自己的国家有过几次接触,可没有哪一次不是冰冻开始、冷淡告终。爱德华对于安妮的芥蒂,并不像他对乔安娜的爱那样人尽皆知——而且,在所代表的国家整体敌对的前提下,双方无论是言语上的攻击,行为上的挑衅,还是肢体的冲突,都在可接受尺度范围内,没有人会去深究爱德华王子过激行为下的真意,恰如没有人去探寻安妮公主每一次泰然处之、圆滑退让之下,那凶猛波动的情绪。
不是没有向爱德华示过好。
只是……
爱德华……没有接受。
从来没有。
一次又一次,总是安妮独自留在原地,面对那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唉……”
黑暗里,安妮长长地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想到了图凯尔的乔安娜公主。
“都是‘公主’,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忍不住抱怨出声来,“为什么人家的公主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保养得当还颐气使指,我这个公主就干得出生入死身心疲惫没时间睡美容觉连换个厨师都要被侍从白眼啊……”
而且。
安妮翻了个身,把脑袋像三明治的肉片一般,夹进两个枕头中间。
为什么,别人家的公主,就那么美呢?
安妮的眼前掠过第一次见到乔安娜的情景:那一刻,长久以来积累的、对于情敌的怨怒,竟瞬间烟消云散,脑海里只剩下队与上帝造人高超手艺的惊叹,和对于“完美”全身心的顶礼膜拜。
有这样一位美人当前,也难怪爱德华对自己的追求置若罔闻了。
“可是,我的国土比她大啊。”
“剑术也比她高明。”
“落论战功,这个大陆上,还有哪个公主能与我比肩?”
“……要说感情,我……我一定不会输的!
“除了漂亮之外,她也没什么嘛!”
——记得刚知道“乔安娜”这个人的时候,安妮抓着威廉,很是发泄了一番小孩子式的不服气。
可就在乔安娜的身影映进她瞳孔的那一霎那,她忽然明白,自己曾经的发言,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国土可以拓张、剑术可以习练、战功可以获取、感情可以培养……而“容貌”,却是真正横在她安妮面前,一辈子无法跨越的鸿沟。
唏唏索索地,安妮把脖子上的长银链转过来,摸到那片刻不离身的链坠,轻轻摁开,坠盖的背后,是一张精巧的小画像,而盖子下,是一面小镜子。
室内,只有几缕昏暗的月光。
靠着镜子的反射,勉强可以看出,那张图,正是爱德华王子的画像——而也是靠着镜子,安妮再一次,看见了自己宽而圆的鼻尖上,淡淡的雀斑们。
“果然,就像童话剧里演的那样,英俊的王子还是该和美丽的公主在一起吧,”安妮悄声说,语气里包含着复杂的情绪,郁结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像这样的脸呢,就算上了舞台,说不定,连‘恶毒的情敌’……不,连‘为公主捧裙子侍女’也混不上……还是趁早把自己藏好,不要出去丢人现眼罢……”
安妮搓着鼻翼旁的雀斑呢喃,忽而惊觉掌心冰凉——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铺满了脸颊,浸透了枕巾。
“啧,”安妮有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湿漉漉的手,随即“啪”地把链坠一关,撤过被子把脸埋进去,“睡觉睡觉快睡觉!”空旷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徒然的大,带着命令的口吻,“明天还有一堆事呢,起晚了,又该被威廉念了。”
声音闷在被子里,像是雨天潮透了的鼓,衬着那过分严肃的语调和难以言喻的内容,竟莫名滑稽。